黑暗,粘稠而冰冷,包裹着林默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落叶,在无边无际的因果乱流中翻滚、沉浮。
破碎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不断切割着他的梦境:
沈心那双绝望空洞的眼睛,在触及到那道微弱的希望信息时,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弱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和恐惧吞噬……
“影蛭”那阴冷如毒蛇的能量刃刺入后背时,那种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的剧痛……
术式成功发动时,自身因果线剧烈震颤、仿佛要从世界剥离的恐怖虚无感……
还有瓦力那声气急败坏的吼叫,如同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模糊而扭曲……
痛苦、恐惧、剥离感……交织成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粗糙的触感将他从深沉的黑暗中勉强拉扯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浓重机油和汗味、但还算干净的旧毯子。
环境不再是那个废弃储藏室,而是一个更加……杂乱无章,但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地方。
四周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机械零件、工具、半成品的符文刻板,以及吃剩的能量棒包装袋。
墙壁上挂着几张褪色的、风格粗犷的抽象画,画风狂放不羁,疑似主人酒后涂鸦。这里显然是瓦力的工坊兼卧室。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后背,那种阴冷的侵蚀感虽然减弱了,但依旧像一块寒冰贴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蜂巢,嗡嗡作响,思考变得极其困难。
精神力依旧空空如也,灵视能力仿佛彻底沉睡,他此刻与一个感知迟钝的普通人无异。
“醒了?” 瓦力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正坐在一个工作台前,背对着林默,手里摆弄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臂铠,台子上摆满了各种工具和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管。
“命挺硬,菜鸟。我还以为得给你准备个裹尸袋,在这种这鬼地方可不好找那么找的。”
林默想开口,却只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干咳,喉咙里火烧火燎。
瓦力头也不回,反手扔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喝点,慢点喝,别呛死了浪费我的药。”
林默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接过水壶。
里面的液体不是水,而是一种浑浊的、散发着泥土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粘稠液体。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仰头喝了一小口。
味道难以形容,苦涩中带着一股辛辣,但液体滑过喉咙后,那股灼烧感确实缓解了不少,连带着身体的剧痛也似乎减轻了一分。
“谢谢……”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谢个屁。”瓦力放下工具,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林默,像是在评估一件破损的装备,
“你小子可真能惹麻烦。外面‘影蛭’的疯子还没打发干净,里面还能被‘家贼’摸到床头?
要不是老子发现监测你生命体征的符文突然快熄火了,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家贼?林默心中一凛。果然,那些潜入哨塔内部的暗杀者,并非纯粹的“影蛭”?
“是……‘隐线’?”林默艰难地问道。
瓦力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台子上一个看起来像老式注射器的东西,里面充满了某种荧绿色的、看起来很不妙的液体。
“管他是什么线,敢在老子地盘动老子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他走到床边,动作粗鲁地扯开林默肩膀处的衣服,
“别动,给你来一针‘清道夫’,对付‘影蛭’那帮家伙的能量残留有点用。有点疼,忍着点。”
不等林默反应,瓦力直接将针头扎进了他的肩膀。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岩浆混合着冰刺的感觉瞬间沿着手臂蔓延开来,林默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何止是“有点疼”!
“嗷……!”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叫什么叫,比娘们还不如。”瓦力面无表情地推完药剂,拔出针头,随手扔进一个回收桶,
“‘清道夫’会帮你清理掉那些阴冷玩意,顺便刺激一下你自己的身体恢复。
副作用是接下来几天你会感觉像被一群犀角兽踩过,而且可能会做点……比较刺激的梦。”
林默瘫在床上,感受着那股狂暴的药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与“影蛭”的阴冷能量激烈交锋,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伤口。
他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上一块不断变换颜色的、疑似能量泄漏形成的污渍,苦中作乐地想,这大概就是边境的医疗风格——简单、粗暴、有效,且附带赠品。
“那些潜入者……怎么样了?”缓过一口气后,林默再次问道。
“跑了两个,宰了一个。”瓦力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拍死了两只蚊子,
“宰的那个在断气前想自毁因果线,被老子用‘因果禁锢钉’锁住了,虽然没问出太多东西,但能量特征做不了假,跟之前袭击哨塔的不是一拨,更……精致点,像是正规军。”
正规军?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一股更有组织、更强大的内部势力已经盯上了他。
是因为他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还是因为他展现出的、可能威胁到他们的能力?
“是因为我清除了那个被污染的共鸣点?还是因为……”林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是否因为他的干预行为。
瓦力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那个金属臂铠继续敲打,发出叮叮当当的噪音。
“菜鸟,别把自己想成宇宙中心。边境这地方,就是个筛子,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可能是原因之一,但绝不是唯一原因。
老子在这蹲了十几年,仇家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
他停下敲打,转过头,看着林默,眼神复杂:
“不过,你小子确实是个麻烦吸引器。墨渊那老狐狸把你塞过来,估计也没安什么好心。”
林默沉默。他知道瓦力说的是事实。从档案馆到边境,他似乎总是无法摆脱各种纷争。
“好好躺着吧。”瓦力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你的破笔和板子我给你收起来了。在你能自己下地走路之前,哪儿也别想去,什么也别想干。
老子这儿虽然破,但规矩就一条——听话。”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默,专注地投入到他的机械臂铠改造中,嘴里还哼起了一首调子古怪、歌词粗俗不堪的边境小调。
林默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感受着体内药力与残留能量交锋带来的阵阵痛苦,听着瓦力那不成调的小调和叮当作响的敲打声,看着工坊顶部那变幻不定的能量污渍。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痛苦,处境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和复杂。
但不知为何,在这杂乱、粗糙却莫名让人安心的小小工坊里,在那位嘴臭心硬的老兵看守下,他紧绷的神经竟然稍微放松了一丝。
远方的沈心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边缘,而他自己,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也终于在规则的夹缝中,迈出了践行自身理念的第一步。
代价已然显现,而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那伴随着“清道夫”药效而来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知道,休息,是为了接下来更艰难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