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刘院判,金銮殿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气氛。
方才的哗然与骚动虽已平息,但每个人心头都仿佛压着一块巨石,空气中残留着阴谋的气息。
皇帝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殿下众臣,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缓缓抬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除褚景彦、周氏,及内阁三位阁老留下,其余人等,退朝。”
众臣心下凛然,知道陛下这是要有重要决断,且不欲太多人知晓细节,纷纷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偌大的金殿顿时空旷下来,只剩下核心几人,以及那萦绕不散的无形压力。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一直安静站在褚景彦身侧,虽经历风霜、衣衫简朴,却难掩其清丽气质与沉静风姿的周颂宜身上。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
“周氏。”他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此次于安阳,献方献策,临危受命,救治百姓无数,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朕,都看在眼里。”
他的目光中带着赞许,“朕还听闻,你不仅精通疫病防治,于外伤一道,更有匪夷所思之能,擅缝合之术,更有名为麻沸散之奇药,可麻痹痛觉?”
周颂宜感受到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阁老们的审视与好奇,更有身侧褚景彦无声的支持。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千金的教养,声音清越从容,不卑不亢:
“回陛下,民女惶恐,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民女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些微末之技,恰逢其会用上了而已。”
她语气谦逊,但眼神明亮,充满了自信。
她微微抬头,继续清晰地说道:“陛下所闻无误。
民女于外伤缝合确有些心得,配合麻沸散使用,可使伤者在无痛状态下接受治疗,极大减轻痛苦,提高伤口愈合的几率和质量。
至于此次应对时疫的青霉素……”
她略一沉吟,选择坦诚其局限性,“此药对重症时疫确有奇效,能退高热,清内毒,挽狂澜于既倒。
可其制作过程极为繁琐复杂,需特定霉源,提纯艰难,产量极其稀少,且保存不易,实难大规模推广,惠及所有军民。”
她话锋一转,提出了更具可行性的方案:
“故而民女潜心琢磨,另寻得大蒜素、黄连素等提取相对简易之法。
此二物虽在起效速度与针对重症之效力上,略逊于青霉素,但其原料易得,制作简单,易于储存和运输,于寻常外伤感染、痢疾肠炎、乃至一些皮肤疮痈之症,皆有稳定良效。
若能推广至军旅及各州县医馆,必能惠及更多将士与百姓,减少因病痛而致的伤亡与损失。”
最后,她掷地有声地表明心迹:
“民女愿将所知所学,毫无保留,尽数献于朝廷,可协助太医院,将其整理、编撰成册,绘图示范,供太医院精研。
并下发至各军中医官及地方良医学习参考,以期能真正福泽苍生,强健我大周军民之体魄!”
这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更有一颗毫无保留、献于家国的赤诚之心。
皇帝闻言,先是微微动容,随即龙颜大悦,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赞赏的光芒。
他身为帝王,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这远非寻常的金银功劳可比,这是能提升国力、稳固江山社稷的实实在在的国之重器。
能活人无数,能强兵健民。
“好!好!说得好!”皇帝忍不住抚掌,连声称赞,目光灼灼地看着周颂宜。
“不居功,不自傲,洞察利弊,心怀天下。
周氏,你不仅医术通神,更有此等胸襟与眼界,实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朕,心甚慰!”
他大手一挥,给出了极其厚重的承诺,这也是帝王对功臣的最高认可:
“周氏,你立此不世奇功,朕心大悦。
说罢,你想要何赏赐?是金山银海,田宅万顷?
或是朕为你父兄加官进爵,保你周家百年富贵?
只要朕能做到,皆可允你!”
这无疑是莫大的恩典。
殿内留下的几位重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周颂宜身上。
连站在她身侧的褚景彦,也忍不住侧目看向她。
他知道阿宜心性高远,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但如此机会,千载难逢。
在他想来,阿宜或许会为家族求一份更稳固的保障,或是为她倾注心血的妆阁事业谋一个更光明正大的前途。
这都在情理之中,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颂宜再次深深一拜,姿态从容。
当她抬起头时,目光清澈如秋水,映照着殿内的烛火,熠熠生辉。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殿:
“陛下隆恩,民女感激涕零。
民女不要金银珠宝,不羡田宅府邸,亦不为父兄求取官爵。”
她此言一出,满殿皆是一静。
连几位见惯风浪的阁老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皇帝更是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周颂宜微微停顿,目光转向身旁的褚景彦,与他惊讶、不解,甚至带着一丝不赞同的目光相遇。
她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如同白玉染霞,但眼神却毫无退缩之意,反而更加坦荡。
她转回目光,迎向皇帝,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坦然说道:
“陛下,民女并非寻常民女。
民女是安县县令陆文渊奏报中,那个研制出治疗时疫药方的奇女子,亦是吏部侍郎周正谦之女,周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