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窗棂,在地上铺展。
周颂宜睁开眼时,浑身还有些发僵,昨夜的局促与暖意还残留在心底。
身侧的位置已空了大半,褚景彦端正地坐在床沿,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
晨曦落在他侧脸,将鼻梁的轮廓描得愈发清晰,长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余下几分书卷气的沉静。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醒了?身子可僵着了?”
周颂宜连忙坐起身,刚要说话,便瞥见床边搭着一套衣裳。
是件月白色的细布襦裙,领口和袖口绣着一圈浅青色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平整,料子是上好的软绸,摸上去滑爽亲肤。
她愣了愣,便听见褚景彦的声音传来:“这是母亲昨晚找出来的,说是她年轻时最体面的一件。”
周颂宜心里一暖,指尖轻轻拂过衣料上的绣纹。
这样的衣裳,在如今清贫的褚家,已是极为贵重的物件。
她低头换上襦裙,布料贴合着身体,竟意外地合身。
褚景彦已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等她,一身青色长衫,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左腿依旧微微僵直,行走时需得拐杖借力。
两人并肩走出房门,院子里已是一派生机。
王大娘正站在灶台边忙活,见他们出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醒啦?快坐快坐,早饭马上就好。”
她手脚麻利地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一碟腌得爽口的萝卜干,桌上还摆着两个白面馒头,显然是特意为新媳妇准备的。
吃过早饭,王大娘便拉着周颂宜的手,往堂屋里去。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青花茶盘,里面两只白瓷茶杯,茶叶是镇上买的粗茶,却也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褚景彦扶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周颂宜,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
周颂宜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小心翼翼地为婆婆倒上一杯茶。
茶水清澈,冒着袅袅热气。
她双手捧着茶杯,递到王大娘面前,声音轻柔却坚定:“娘,请喝茶。”
这一声“娘”,喊得王大娘眼眶立刻红了。
她连忙接过茶杯,指尖微微颤抖,喝了一口茶,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荷包。
她将荷包塞到周颂宜手里,“好孩子,这是娘给你的见面礼。”
周颂宜接过荷包,只觉得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银镯子,样式古朴精巧,镯身上刻着莲花图案,虽然有些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王大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镯子是景彦他爹当年做官时买给我的,那时候褚家还没败落,日子过得红火。后来家里遭了难,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唯独这镯子,我一直舍不得。现在,就传给你了。”
周颂宜握着银镯子,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抬起头,看着王大娘泛红的眼眶,认真地说:“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景彦,好好孝敬您和奶奶。”
王大娘笑着点点头,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褚景彦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也微微上扬,眼底满是温柔。
晨光刚漫过褚家小院的土墙,院门外的土路上就热闹起来。
平日里这个时辰,只有扛着锄头下地的汉子匆匆走过,今儿个却多了些挎着菜篮、揣着针线笸箩的婶子大娘,脚步磨磨蹭蹭,眼神总往院里瞟。
“就是这儿了,褚家这院门,平时大白天都敞着,今儿个怎么半掩着?”说话的是村东头的李婶,她故意把菜篮往地上一放,装作系鞋带,眼角的余光却透过门缝往院里瞅。
旁边的王二婶赶紧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还不是怕人看?当初褚老太为了给景彦冲喜,跑遍了周边村子,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来?邻村张屠户家倒是有意,开口就要五石米加一头牛,褚家哪拿得出?”
两人正嘀咕着,院门上的木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颂宜端着一个药炉出来,里面是要处理的药渣,抬头就撞见门口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礼貌地颔首笑了笑:“两位婶子,这么早要去赶集?”
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把两人弄得措手不及。
李婶尴尬地直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周颂宜脸上,看到那道疤痕时,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堆起笑:“哎,是啊是啊,这就是景彦媳妇吧?瞧着真利索,刚进门就帮衬着干活了。”
王二婶也连忙附和,眼神却像筛子一样把周颂宜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从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月白襦裙,到手上粗糙的指节,最后又绕回那道疤痕上,语气里带着试探:“听说是……老太太费心寻来的好姑娘?看着倒是稳重。”
周颂宜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话里的打量她听得真切。
她没接话,只是把药炉往身后挪了挪,挡住了她们往院里张望的视线:“夫君还得换药,我先回屋忙了,婶子们慢走。”
说完便轻轻推上了院门,将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细碎的议论都隔在了外面。
转身进屋时,正撞见褚景彦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沉。
显然,外面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别往心里去,”他声音有些干涩,“村里人本就爱嚼舌根。”
周颂宜把木盆放在灶台上,回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委屈,反而带着点韧劲:“我不在意。只要咱们日子过好了,这些话自然就散了。”
她说着,拿起灶边的柴火,“先做饭吧,等会儿还要给你熬药。”
褚景彦看着她低头生火的背影,晨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暖。
这个从人牙子手里出来的媳妇,或许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