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楼的那场尴尬,最终以张南竹黑着脸,将自己包袱里一件半新的道袍抵押给掌柜,并承诺三日之内拿钱来赎,才勉强脱身。那掌柜的嘴上说着“相信道长是守信之人”,眼神里的鄙夷和怀疑却毫不掩饰。
走出酒楼,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繁华喧嚣,但张南竹的心情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前的兴奋和新奇荡然无存。
钱没了。
不仅钱没了,还欠了债,当了衣服。
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凡间并非处处都是像商队那样对他感恩戴德、奉若神明的人。这里有狡猾的小偷,有势利的店家,有看他出丑的看客。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黑皇跟在他旁边,骂骂咧咧,它也觉得脸上无光,“要是让驴大爷我逮到那个小贼,非一蹄子踹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张南竹没吭声,只是闷着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无分文,接下来的吃住都成了问题。难道真要露宿街头?或者……再去用点石成金术忽悠人?可经过酒楼一事,他对此等行径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抵触。
走着走着,他们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巷道。这里行人稀少,两旁多是些住户的后墙,显得有些冷清。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蛮横的呵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小丫头片子,识相点!把今天卖花的钱交出来!”
“不给……求求你们了……”
“嘿!还挺倔?找打是不是!”
张南竹循声望去,只见巷子尽头,三个穿着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女孩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穿着一身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空荡荡的小花篮。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朵被踩烂的野花。
其中一个高个地痞,正用力掰着女孩紧握的小手,女孩拼命挣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个矮胖地痞不耐烦了,一巴掌扇在女孩脸上!
“啪!”清脆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
女孩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半边脸颊都红肿起来了,但她依旧死死攥着手心,那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嘿,还挺禁打?”第三个地痞嬉笑着,趁机猛地一拽,终于将女孩的手掰开!
几枚铜板从女孩掌心掉落,叮叮当当地滚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早这样不就完了?”高个地痞弯腰去捡那些铜板,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
那女孩看着自己辛苦一天的铜板被抢走,感到十分绝望和委屈。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但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依旧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地痞。
张南竹站在巷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若是以前在山上,或者刚下山时,以他爱看热闹又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说不定还会觉得这场景有趣。但此刻,他刚刚亲身经历了人间险恶,心情正处在低谷,看到这恃强凌弱的一幕,尤其是那女孩被打肿的脸颊和绝望的眼神,心里莫名地就堵得慌。
麻烦。又是麻烦。
他现在自身难保,何必再去招惹是非?
这几个地痞看起来就是普通混混,连武者都算不上,他随手就能打发。但打发之后呢?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这城里难道没有官府管这种事吗?
他下意识的想转身离开,就当没看见。黑皇也在一旁用脑袋拱他,低声道:“小子,快走!别多管闲事!驴大爷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力气打架!”
张南竹的脚步已经挪动了半步。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小女孩脸上。
她还在流泪,瘦小的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脸颊红肿,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含泪的眼睛里,除了悲伤和绝望,还有一种如同野草般、在绝境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倔强不屈。
那眼神,猝不及防的刺中了张南竹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了那个递给他鸡蛋的贫苦妇人,想起了师父说的“万家灯火”。这女孩或许就是那万千灯火中,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一盏。
自己也刚刚被人欺负,丢了钱财,受了白眼。那种无助和愤懑,他此刻正深切地体会着。
如果……如果当时在酒楼,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张南竹本不想管闲事,但看到女孩倔强不屈、含泪的眼神,脚步顿住了。
他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稳稳的停在了原地。
“喂。”他朝着巷子深处,轻轻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