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了敛房门口,苏郁并没有下轿。
“娘娘,您来了。”周宁海正在院里子喝茶,看到她,急忙朝她走了过去,笑着行了个礼。
“里面……怎么样了?”轿帘掀开一角,苏郁柔声问道。
“哭闹了一晚上,一直求着奴才放他出来,现在没有什么声音了,闹了一晚上了,也该累了。”
苏郁的声音没了对着宜修时的柔缓,只剩冰冷,“那就放他出来吧,本宫也想看看,运筹帷幄的四阿哥,如今是什么模样。”
周宁海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忙不迭应着“是”,转身就往敛房门口走。他指尖捏着钥匙,故意放慢了动作,铜锁插进锁芯时“咔哒”响了一声,像是在给里头的人递信号。
轿帘掀开的角没动,苏郁的目光落在那扇斑驳的门板上,素色的袖口在轿内轻轻垂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那是宜修前日亲手给她戴上的,此刻冰凉的触感,倒让她眼底的冷意淡了些。
吱呀一声,门板被周宁海拉开,一股混着尘土的凉气涌出来。他探头往里喊了声四阿哥,里头没动静,只听见布料摩擦的轻响。周宁海回头朝轿边递了个眼神,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弯腰钻进敛房,片刻后便架着个人走出来,正是弘历。
他头发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原本鲜亮的阿哥服被扯得皱巴巴的,肩头还挂着几缕干枯的发丝,该是飞燕垂落的那束。他垂着头,脚步虚浮,像是没力气站稳,只有在被小太监架着往轿边走时,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撞进轿帘的缝隙里,他猛地推开小太监,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苏郁的轿子前。
“华贵妃!是你害我!是你害我的!”弘历的指甲抠着轿身,声音嘶哑地吼着。
闻见了一股尿骚味,苏郁看向了弘历的裤子,嫌弃地用帕子掩住了口鼻,“还以为你是个多么胆大的,吓得裤子都尿了,没出息!”
弘历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半是羞愤,一半是恐惧,抠着轿子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缝里嵌进的木屑扎得生疼,却远不及此刻心口的难堪。他想往后缩,可双腿软得像没了骨头,只能狼狈地趴在轿前,那股刺鼻的尿骚味却愈发明显。
“我是皇上的儿子,是大清的四阿哥!你敢这么对我,皇阿玛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去见皇阿玛!我要皇阿玛将你碎尸万段!”
这话刚落,苏郁突然笑了,笑声清冽却带着刺骨的冷。她抬手掀开轿帘,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弘历,脸上满是嘲讽,“皇上的儿子?大清的四阿哥?本宫怎么只看到一个被吓得尿了裤子的胆小鬼?你去啊,去让皇上看看你这副样子!”
弘历被这话堵得胸口发闷,喉间像是卡了团烧红的炭,疼得说不出话。他狠狠看着苏郁,心里也盘算着怎么告状。
“本宫也确实想见见皇上,和皇上聊聊……敦亲王的事。”苏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玉牌。
那玉牌在苏郁指尖转了两圈,碧色的玉面映着晨光,却在弘历眼里像个催命符。他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冻住了,连呼吸都忘了,先前还强撑着的那点底气,顺着裤脚的湿痕一起泄了个干净。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声音颤抖,目光死死黏在玉牌上,那是敦亲王私下递给他的信物,说好凭这个互通消息,图谋储位,怎么会落到苏郁手里?
苏郁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都往弘历心口戳,“小德子贴身藏着的东西,本宫想要,自然就能拿到。倒是四阿哥,胆子真大。勾结宗亲,觊觎储君之位,这罪名要是摆到皇上面前,别说四阿哥的身份保不住,怕是这宫里,你都待不了了吧?”
弘历猛地往前扑了两步,想抢那玉牌,却被周宁海一脚踹在膝盖后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青砖的凉意透过裤腿传上来,混着尿骚味,让他浑身发颤。他抬起头,眼里满是哀求,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华贵妃,求您……求您把玉牌还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和敦亲王往来了!”
“现在知道求了?”苏郁的声音从轿里传出来,冷得没半点温度,“早干什么去了?你算计皇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日?”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了句,“哦对了,浣碧生下的死胎,还在太极殿呢。你说,若是有人和皇上禀报,浣碧的胎存疑,不是皇上的。皇上会对那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奸夫怎么样啊?”
“你……你血口喷人!”弘历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因极致的恐慌抖得不成样子。他望着轿帘缝隙里苏郁若隐若现的裙摆,眼底满是惊惶。浣碧的死胎是他心里最隐秘的疤,那孩子根本不是皇上的,是他私下与浣碧苟合的孽种,这事怎么会被华贵妃知道?对了!是小德子!小德子那个狗东西,他把一切都说了!
“周宁海审过的人,还从没有过什么都吐不出来的呢。只可惜啊,他太不禁审问了,周宁海还没玩够,他就都说出来了!最后,周宁海只好给他个痛快了。没办法,这是对识时务的人的奖励。”
想起小德子脖子上的伤口,弘历整个人的脸色都惨白了起来。
那道翻卷着皮肉的伤口在脑海里炸开,弘历喉间一阵发紧,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他死死抠着轿身的木缝,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
“别……别杀我……”他终于崩了所有体面,浑身抖如筛糠,“我什么都听您的!我愿意做您的眼线,我和敦亲王的一举一动,我保证都禀告给您!宫里的风吹草动只要我知道我全告诉您!求您……求您别像对小德子那样对我!”
“我想要眼线,一抓一把,根本不需要你这种人。”苏郁冷笑着看着他,语气冰冷无比。
“那您让我做什么?只要您肯放过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虽然皇子早熟,可弘历不过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他已经被苏郁做的吓破了胆,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想做什么,你来猜啊。想活着,就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啊。”苏郁笑着对弘历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弘历哭着点着头,“我一定让娘娘满意……”
“那就好!周宁海,回宫。”苏郁说着落下了轿帘。
“华贵妃起轿!”周宁海高声唱喏,抬手示意轿夫起轿。轿杆被稳稳抬起,轿身轻微晃了晃,朝着宫墙深处行去。布帘缝隙里,苏郁望着窗外倒退的宫槐,指尖摩挲着腕间玉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而敛房院外,弘历还瘫跪在原地。轿辇扬起的尘土落在他散乱的发间,裤脚的湿痕早已凉透,贴在腿上像块冰。他望着苏郁的轿子消失在红墙拐角,才缓缓瘫坐在青砖上,双手撑着地大口喘气,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往下淌,嘴里还喃喃着,“诚意……我的……诚意……”
卯时一刻,宜修终于睁开了双眼,听到声音,剪秋撩开了帘子,“娘娘醒了。”
“几时了?”宜修困倦地问道。
“卯时一刻了,娘娘该起身了。”
“嗯。”宜修答应着伸出了手,剪秋立刻将她扶了起来,“她呢?”
“贵妃天刚亮就离开了,说是有事要做,今日请安就不来了,等下午再来看娘娘。”
“有事?她能有什么事?”床上的宜修微微蹙眉,由着剪秋给她穿着常服袍,“她倒越发忙了,连晨昏定省都顾不上。”
“听说……昨夜敛房里……闹了一宿。”剪秋将头凑到了宜修耳边,对她说着自己听到的事情。
“她胆子太大了!那是皇子啊!”宜修猛地转身,指尖攥着刚披上的长袍系带。铜镜里映出她骤然沉下的眉眼,哪里还有平时的沉稳模样,“她竟真把弘历关在了敛房?疯了不成!”
“娘娘莫急,贵妃应该是有贵妃的想法。”
“再有想法也不能做这样的事!若是弘历闹到了皇上那,她是想要被降位,还是想要被打入冷宫?”宜修的话没说完,就已经起了身,“不行!我得去皇上那!提前给她求情!”
“提前给她求情?娘娘三思!”剪秋急忙上前按住宜修的手腕,“您此刻去皇上跟前提及此事,反倒像是不打自招。若是皇上追问您怎知得这般清楚,您如何应答?再者,贵妃那边刚把事按住,您这一去,反倒可能惊动圣驾,让四阿哥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宜修的脚步猛地顿住,“可我总不能看着她闯祸!她做事不管不顾,真要是被人抓到把柄,我……”话说到一半,喉间竟莫名发紧,往日里运筹帷幄的冷静,在此刻全被对苏郁的牵挂冲得七零八落。
“娘娘!出事了!”绣夏这时突然快步闯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可是贵妃……”
“不是贵妃,是四阿哥!娘娘!四阿哥今天早上去上书房的时候,不小心从石桥上跌了下去,摔的特别严重!”
宜修浑身一震,猛地看向绣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弘历摔了?怎么会摔的?”
绣夏喘着气,脸色发白,“具体的还不清楚,只听上书房的小太监来报,四阿哥今早往上书房去,走到御花园的石桥上时,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栽进了桥下的水里!如今太医院的人已经去了,那桥不低,摔下去,恐怕……”
“糟了。”宜修低骂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备轿!去阿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