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后暖阁,灯火通明,却只有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二人。几案上摆放着简单的宵夜,并非珍馐,只是些清淡粥品与小菜。北伐与鄱阳湖两场大战之后,朱元璋似乎更偏好这种简朴。
朱元璋慢慢喝着粥,并未看朱标,仿佛随口问道:“胡惟庸的宴会,感觉如何?”
朱标心中一动,知道父皇耳目灵通,此事定然瞒不过他。他放下筷子,谨慎地答道:“胡丞相对答如流,善于交际,座中亦多才俊。只是…声势略显煊赫,浙西来的那位士绅,言语也有些意思。”
朱元璋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煊赫?他如今是朕的臂膀,自然有人去捧他。至于浙西…”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朱标,目光锐利,“蒋永的密奏,你也看过了。你觉得,胡惟庸在那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朱标沉吟片刻,道:“儿臣不敢妄断。胡丞相曾任浙西佥事,对当地情弊应有所知。即便未曾参与,恐也难辞失察之咎。然,目前并无实证指向其本人。”
“失察?”朱元璋冷哼一声,“他是聪明人,有些事,不需要亲自插手,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有人会把他想要的,送到他手上。他提拔的那些人,安插的那些位置,难道都是为了公心?”
朱标默然。他知道父皇对结党营私之事,向来深恶痛绝。
朱元璋放下粥碗,用绢帕擦了擦嘴,语气变得深沉:“标儿,你要记住。为君者,用人如用器。锋利的刀,可以杀敌,也可能伤己。胡惟庸是把快刀,朕现在要用他砍掉一些枝枝蔓蔓,比如那些日渐骄纵的勋贵,比如地方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但用完之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朱标心中凛然。他明白了父皇的布局。重用胡惟庸,既是为了处理眼前的政务难题,也是为了借他之手,削弱其他政治势力,最终达到强化皇权、平衡朝局的目的。而胡惟庸本人,在其价值被利用殆尽之后,恐怕也难逃鸟尽弓藏的命运。
这无关个人好恶,只是冰冷的政治算计。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在于制衡。”朱元璋缓缓道,“不能让任何一方势力独大,威胁到皇权。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棋子。你要学会如何落子,也要懂得何时弃子。”
他看着朱标,目光中带着期望,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仁厚,重情,这是你的优点,也可能成为你的弱点。为君者,可以有仁心,但不可有妇人之仁。有些脏事,有些恶名,有时候,必须有人去做,去承担。”
朱标起身,躬身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他知道,这是父皇在向他传授最为核心、也最为残酷的统治术。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并在未来的岁月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既能守住心中的底线,又能驾驭这纷繁复杂的帝国航船。
窗外的月色清冷,映照着宫城巍峨的剪影。父与子的这次谈话,没有硝烟,却比战场更加惊心动魄。它将深刻地影响朱标未来看待权力、臣子与责任的方式。卷三的尾声,便在这样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氛围中,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