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房门，大堂里的灯火透过雕花窗棂洒出来，映得走廊亮堂堂的，可张凡脸上却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方才和秦老爷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位老人看似全然相信了他的话，可眼神里偶尔闪过的探究，还有那些看似随意却精准的追问，都让他明白，自己那套编了两个月的谎言，恐怕根本没完全骗过这位老狐狸。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秦老爷愿意‘装糊涂’，愿意给彼此留余地，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不得不说，论杀人，论在赛博世界里拼杀，张凡或许还算在行，可面对秦老爷这种浸淫人情世故几十年的老江湖，他这点城府，确实不够看。
张凡走到楼梯间，刚转过拐角，就看到刘管家正站在楼梯口候着。
对方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长衫，双手交叠在身前，见他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平稳：“您出来了？”
尽管对方面色如常，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攥得发白的手指，都暴露了他的紧张。
“嗯。” 张凡淡淡应了一声，没多说话，自顾自往下走，心里却忍不住纳闷。
有那么吓人吗？
就杀了两个人而已，这个刘管家也不像是手里没见过血的，至于吗？
他走下楼梯时，能明显感觉到刘管家的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那眼神里的敬畏，几乎要溢出来。
直到他走出大堂大门，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刘管家松气的声音。
刘管家确实松了口气，方才张凡在楼梯上时，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从对方身上散出来，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
这种凉意，比当年他在军阀部队里见惯了的血腥气还要吓人，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仿佛杀个人跟踩死只蚂蚁没区别。
哪怕是当年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刺刀，他都没这么慌过。
他定了定神，快步往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就见秦老爷正站在廊下，目光望着大堂大门的方向。
“你怎么看这孩子？” 秦老爷的声音很轻，目光却没移开，像是在透过大门，看着已经走远的张凡。
刘管家连忙上前，微微欠身，语气谨慎：“小的...不知如何评价。”
不是他不愿说，实在是他也没见过这种人。
那一身的杀气，绝不是只沾过一两次血腥就能养出来的。
刘管家在心里暗自琢磨，当年他跟着军阀部队打杂时，见过杀了十个人就眼红心热的兵痞，也见过杀了百八十人就浑身戾气的刽子手，可那些人的杀气，跟张凡比起来，简直像孩童玩闹。
最让他心悸的，是张凡那份近乎可怕的‘稳’。
若是个刚沾血的新手，要么会手抖，要么会眼神躲闪，就算强装镇定，也藏不住眼底的慌乱。
可张凡呢？宰了刘景龙父子后，他甚至没多看尸体一眼，仿佛刚才拧断的不是两个人的脖子，只是掐死了两只乱窜的耗子。
杀人如麻的人，刘管家见得多了，这年头但凡混江湖的，手里多少都得有几条人命。
可从没人像张凡这样，杀人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件‘该做的事’，没有兴奋，没有恐惧，甚至都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确实不好评价。” 听着刘管家的话，秦老爷轻轻笑了笑，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他抬眼望向夜空，月色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映出斑驳的影子，缓缓开口道：
“明一早你去趟前院，跟知珩说一声，关于刘景龙父子的事，秦家不要有任何干涉，巡捕房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是！”刘管家闻言心头一凛，顿时也是领会了秦老爷的意思。
其实秦老爷不是没想过认张凡当个干孙子，以加强双方之间的关系，但奈何眼下这个时机不太合适。
以秦老爷在苏城的地位，若是认了这么个孙子，必定是足以轰动全城的事，若是放在往常倒也没什么，但偏偏刘景龙死之前喊了张凡的名字。
虽然巡捕房大概率查不到张凡身上，可一旦他这么做了，那到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毕竟刘景龙前脚刚死，你秦家就认了一个和凶犯同名的干孙子，这难免会惹人遐想。
尽管那些人忌惮于秦府的威势不敢擅动，但对于秦府而言也是没必要的麻烦。
对于张凡这件事，秦府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要干预，保持低调顺其自然，随着时间影响也就渐渐小了，如果秦府主动出手，反而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徒增麻烦而已。
况且以刘管家当时陈述的情况来看，若非秦老爷一早便在心里有了猜测，否则哪怕是他想破了脑袋都未必会往张凡这么一个孩子身上，连他都如此，就别提巡捕房那群人了。
...
夜晚，稀疏的蝉鸣从西院老槐树下传来，混着晚风掠过爬藤的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飘得很远。
张凡顶着夜色走到自己的屋前，望着门缝里透出的暖黄灯光，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暖意便裹了上来，胡大坐在床沿，手里捏着支没点燃的香烟，眉头皱得紧紧的，快嘴嫂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缝完的布料，老包和灶房里两个常跟胡大搭伙的伙计也在。
几人挤在不大的屋里，气氛有些沉闷，见他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聚了过来。
“小凡回来了？” 快嘴嫂最先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就想摸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关切，
“咋样，咋样？刚才老爷找你都说啥了？没骂你吧？今天那档子事，没怪到你头上吧？”
胡大也连忙起身，脚步有些急，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开口，他眼底的担忧比快嘴嫂更甚，只是关心则乱，一时不知该怎么问。
张凡看着眼前熟悉的几张脸，心里暖了暖，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笑：
“没什么大事，老爷说这次是刘家没事找事，主动上门挑衅，不怪我，还让我别多想，别影响了明天的功课。”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快嘴嫂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哎呀，这就好！这就好！我就说老爷是明事理的人，哪能不分青红皂白怪你！”
老包也跟着点头，脸上也是多了些笑容，只是心里忍不住泛酸。
自家儿子包国维要是有张凡一半懂事、一半会读书，上次闯了祸，老爷恐怕也不会罚得那么重。
胡大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眉头舒展开来，对着众人摆摆手：“行了行了，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这么晚了，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别在这儿挤着了。”
众人应着声，又叮嘱了张凡几句 “夜里别着凉”“有事儿跟你舅舅说”，才陆续走了出去。
快嘴嫂走在最后，还不忘把桌上温着的一碗鸡蛋羹推到张凡面前：“这是我傍晚给你留的，想着你今天都没来得及吃饭，快吃了，补补身子。”
不多时，屋里便只剩胡大与张凡两人。
灯光下，胡大看着张凡不紧不慢地端起鸡蛋羹，又拿起帕子擦了擦桌边的灰尘，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些什么。
他知道张凡这孩子心思重，刚才在众人面前说的话，未必是全部，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孩子今天受了委屈，心里肯定不好受，老爷既然都发了话，说了不怪他，自己再追问，反倒像是不信孩子、揭他的伤疤。
胡大叹了口气，转身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碎纸屑和烟灰，轻声道：“吃完早点歇着吧，回头明天跟先生说一声，就说家里出了事，功课没顾上做。”
张凡握着瓷碗的手顿了顿，沉默了几秒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