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包国维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没两秒就往后一躺,脸朝着墙壁,后背绷得笔直,半天没吭一声。
老包跟在后面进来,见他这模样,连忙凑到炕边,伸手想摸他的额头,语气满是担忧:
“国维,你没事吧?是不是方才在厨房被烟熏着了?我就说那灶火太旺,呛得人难受...”
包国维没应声,耳朵却竖得老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早上的场景。
快嘴嫂看他的眼神,下人们悄悄议论的模样,还有张凡那记响亮的耳光,每一幕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以前在府里,他哪用正眼瞧这些下人?如今却要跟他们一起烧火、打杂,这巨大的落差,在他看来比当众被骂还丢人,简直是明晃晃的羞辱。
更让他憋气的是,张凡什么活都不用干,每次从厨房门口路过,那眼神轻飘飘扫过来,都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同时又充满了不服气。
凭什么张凡就能当‘少爷’,他就得做粗活?
“爸...”
沉默了好一会儿,包国维的声音突然从被窝里传出来,软乎乎的,没了往日的横劲。
“唉?” 老包一听儿子开口,连忙往前凑了凑,声音都放轻了,“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下午不想干活了。” 包国维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难得的恳求,“我难受。”
经过早上那一闹,他早不敢像以前那样耍脾气,万一再把张凡招来,指不定还得挨揍。
张凡那巴掌的力道,他现在想起来脸颊还发麻,更让他慌的是,以前张凡揍他,老包总会护着他,可今天老包不仅没拦着,连句劝的话都没说。
他心里又气又怕,气老包不帮自己,更怕老包以后都不护着他了。
这次的哀求,与其说是服软,倒不如说是试探,他想知道,自己这个爹,到底还疼不疼他。
“儿啊...” 老包一听这话,心立马揪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语气满是心疼,“是不是累着了?上午烧火确实呛人,委屈你了。”
“不是累,是不想干那些活。” 包国维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枕头里闷闷传出来,“又脏又累,烟还呛得人嗓子疼...我读洋学堂的,凭啥要干这个?”
老包听着儿子的委屈,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他蹲在床边,手反复摩挲着床沿,半天没说话。
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 —— 那些活又脏又呛,确实委屈了读洋学堂的孩子。可秦老爷的命令就摆在那儿,他一个下人哪敢违逆?可看着儿子埋在枕头里、连声音都发颤的模样,心又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软得一塌糊涂,实在不忍心再逼他。
“儿啊,要不然…… 回头爸跟你胡叔他们说说,下午咱们象征性干点就成,不真让你累着,成不?” 老包蹲在炕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在哄小时候闹脾气的儿子。
“我不想干!”
一听老包这妥协的语气,包国维瞬间觉得自己的依仗又回来了,方才的委屈和试探全抛到了脑后,语调猛地拔高,带着几分往日的蛮横,“要干你干,我才不跟那些下人一起烧火擦桌子!”
“谁不想干?”
老包还没来得及接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陌生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对话。
包国维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他连忙从床上坐起来,转头往门口看。
等看清来人的模样,脸上的蛮横瞬间僵住,恐惧像冰水似的从头顶浇下来,瞳孔都缩了缩。
宁文轩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暗纹,缓步走进屋里,眉头微微蹙着,年轻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带着审视的光,扫过炕上的包国维,又落在慌忙起身的老包身上。
“表...表少爷?” 老包看清来人,吓得腿都软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手在衣襟上胡乱擦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包国维更是吓得僵在炕上,一动也不敢动。
昨日他正是被宁文轩从文具店带回来的,对于这位表少爷自然是怕的紧。
关键是方才自己说的 “不想干”“不跟下人一起”,怕是全被听去了。
想到这,包国维嘴唇动了动,想辩解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觉得后背冒冷汗。
“你们往常也是这个时辰休息?”宁文轩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带着几分冷冽。
“我...他...” 老包的声音发颤,舌头像打了结,一会儿慌忙看向宁文轩,眼神里满是哀求,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包国维,脸上满是焦急与窘迫。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时辰哪是能歇着的?
院子里的下人正忙着扫落叶、擦廊柱,厨房里要备下午的菜,还有一大堆柴等着劈,不过是他心疼儿子,又因和下人们共事多年,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破,换成旁人,早被骂着起身干活了。
“老包,按外公的话说,你也是府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规矩该懂吧?”
宁文轩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窗外,院角的下人正扛着扫帚快步走过,额头上渗着汗,再回头看向屋里这对父子,眼神更沉了几分,
“我秦府自问待你们不薄,月钱没短过,逢年过节还有赏,结果你们就这么回馈外公?外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陪着儿子在屋里躲懒。”
“表少爷!” 老包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只慌忙解释,
“国维五岁就没了娘,我把他带到秦府,从小没让他沾过粗活,这是他头一回干活,我...我就是想着他可能不适应,才想让他歇会儿,绝没有躲懒的意思啊!”
“不适应?” 宁文轩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我要是没记错,那个张凡也是五岁没了爹娘,跟着胡大在府里长大,打小就帮着烧火、择菜,怎么?人家干得,你儿子就干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炕上浑身发僵的包国维身上,语气更冲:“方才你儿子那句‘我不想干’,吼得倒是中气十足,听着可不像累着的样子。”
“表少爷...我们真没那个心思...” 老包的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双手在地上连连作揖,
“求您高抬贵手,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我这就带他出去干活,保证再也不敢歇着了!”
“行了!” 宁文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眼底的厌烦藏都藏不住,
“外公仁善,念着你多年的情分,不忍赶你们出府,但如果你们就此把外公的宽容当纵容,觉得府里的规矩管不到你们头上...”
他话没说完,却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包惨白的脸,还有炕上包国维抖得更厉害的肩膀,才接着道:
“那到时候就别怪我这个做晚辈的了,我今天替外公把丑话说在前头,秦府养得起干活的下人,养不起好吃懒做的闲人,现在,带着你儿子去厨房帮着干活,要是再让我看见或听见你们躲懒,就卷铺盖从秦府滚出去!”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老包连连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得发红,也顾不上疼,爬起来一把拽住还愣在炕上的包国维,这家伙吓得脸色发白,半天没缓过神,被老包一扯,踉跄着摔下炕,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脚后跟还沾着草席上的碎草,就被老包半拖半拉地往厨房跑。
厨房门口,胡大正劈着柴,快嘴嫂蹲在旁边择菜,见父子俩去而复返,手里的动作都顿了顿,互相递了个眼神,老包的屋子离厨房没几步远,宁文轩方才那几句发火的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才没敢往前凑。
胡大平日里爱当和事佬,可也分时候,下人之间闹点小矛盾,他出面劝和合适,可表少爷是府里正经的主子,管的是规矩,他要是再凑上去打圆场,那不是劝和,那是纯打人脸!
老包拽着包国维冲到厨房门口,孩子的衣衫皱巴巴的,袜子也歪了一边,老包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胡大,快嘴嫂,你看这...这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胡大放下手里的斧头,看了眼缩在老包身后、头埋得低低的包国维,又瞅了瞅老包那副可怜模样,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灶台方向:
“行了,让国维接着去看灶火吧,锅里还温着中午要喝的汤,别熬干了。”
说罢也没再多说别的,放在以往,他或许还会劝两句 “别太急”“孩子慢慢教”,可今天这事,是表少爷亲自发了话,再多说安慰的话,反倒像是替这父子俩开脱,传出去不好听。
快嘴嫂也没像方才那样呛声,只是用淡淡的语气道:“把鞋穿好,别光着脚在地上跑,当心扎着。”
话里听不出情绪,却也没再提之前的不快,毕竟表少爷都发了话,再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包国维默默蹲下身穿着鞋,手指抖着系鞋带,半天却都没系好。
方才宁文轩的模样太吓人,现在他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头又怕又悔,早知道会惹来表少爷,他早上就不该闹脾气,更不该听老包的回屋里。
老包见胡大和快嘴嫂没再追究,心里松了口气,随即才嘱咐着包国维去干活。
看着老包对包国维那好言好语的模样,胡大与快嘴嫂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疼孩子是好事,但无底线惯孩子可是祸事啊,老包咋就不明白呢?
...
暑气随着几场秋雨渐渐散了,转眼便到了开学的日子。
对张凡来说,这一个多月的假期,比在学堂上课还要忙碌,自从上次在西跨院弹洋琴被秦老爷和秦夫人撞见,他的‘清闲’日子就彻底没了。
先是秦老爷时常让刘管家来请他,说是 “午后没事,弹两段解解闷”。
秦夫人还会让丫鬟端来蜜饯、凉茶,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夸两句 “这调子听着心里亮堂”。
没过几天,宁文轩也找了过来,起初还打着 “讨论洋学堂功课” 的旗号,坐没一会儿就绕到洋琴上,最后干脆厚着脸皮让张凡教他。
张凡耐着性子教过几次,才发现宁文轩是实打实的五音不全,连哆唻咪都分不太清,手指按在琴键上跟按木头似的,弹出来的调子能把好好的曲子改得面目全非。
每次教完,张凡都得在心里劝自己忍一忍,毕竟是秦府的表少爷,得给人家留面子。
对此胡大却乐得合不拢嘴,每天都要跟张凡念叨两句:“能跟表少爷走这么近,是你的福气!往后在府里,谁还敢不高看你一眼?”
他总觉得,张凡能和宁文轩亲近,将来肯定有出息,却没注意到张凡提起教琴时,眼底那点无奈的神色。
不过这个假期里,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包国维。
自从上次被宁文轩当着面训过,又被那句‘卷铺盖滚出秦府’吓住后,这小子像是换了个人,再没在众人面前耍过脾气,就算是平日里他瞧不上眼的丫鬟让他帮忙递个东西、扫个地,他也只是狠狠瞪对方一眼后依旧咬着牙照做,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有次快嘴嫂让他去井边提桶水,包国维攥着水桶柄,指节都捏白了,却还是老老实实去了。
当时快嘴嫂看着他的背影还跟张凡打趣:“要我说,小凡还是差点,瞧瞧表少爷一句话比实打实的巴掌都管用。”
对此张凡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笑着应付了几句。
...
随着学堂开学,张凡往日的‘忙碌’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先是宁文轩得回嘉兴,其次就是张凡得上学,肯定不能像以往那般弹琴了。
新学期的教室倒是没换,和张凡以前上小学时不同,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基本上整个小学历程都会在这个教室里度过了。
“张凡!”
张凡刚进教室,便看到安淑珍在座位上招呼着自己。
“张凡,我爸之前去美国带了一点新鲜玩意,你看看!”安淑珍仿佛一个得到奇物的孩子,眼神和语气里想要炫耀的心思毫不掩饰。
“美国的玩意?”张凡闻言一怔,脑海里不禁闪过迈尔斯。
记得前几天他才和迈尔斯聊过进度的事,据说计划意外的顺利,就连迈尔斯这个纯粹的政治生物都有些低估了此时美国的萧条情况。
随着禁酒令颁布,美国对走私酒的需求暴涨,不仅催生出大批私酒运输队,各个武装势力为了抢地盘、争货源,更是打得不可开交;更糟的是,私酒品质没保障,劣质酒喝坏身子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对医疗物资的需求也翻了倍。
就在这样的混乱里,迈尔斯靠着赛博空间出产的 “硬家伙”,那些比市面上质量强出不少的枪械,还有她手下两个得力干将,很快在当地打出了名声。
同时又靠着赛博空间里的“划时代药物”,悄悄攒起了第一桶金,不过由于现在青霉素等产品并没有出现,加上迈尔斯认为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所以销售这些药品时都会选择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如今才短短两个月,她手下已经聚了近一千号人,这个速度,比他们当初预估的快了不知道多少。
“给你!” 见张凡盯着布包走神,安淑珍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思,伸手从包里掏出个圆柱形纸筒,外面裹着印着英文和红色图案的包装纸,递到张凡面前。
“这是...” 张凡低头一看,眼睛微微瞪大了几分。
那纸筒的形状、包装风格,还有隐约能看清的 “牛肉风味” 字样,赫然是他在赛博空间里捣鼓出来的‘泡面’!
“你见过?” 安淑珍见他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得嘴角都快翘起来,忍不住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我爸说这是美国最近刚出现的新奇食品,泡开水就能吃。”
见过吗?这可太见过了!
张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严格来说,这玩意还是他当初‘发明’出来的。
暑假刚过一半时,他突然馋起了前世的泡面,便在赛博空间里找工程师调配方、做包装,折腾了好几天,总算做出了接近后世‘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虽说只有七八成相似,但靠着赛博空间的食材和工艺加成,口感和风味已经远超当下的普通食物。
一开始他只敢偷偷给自己解馋,每次都只敢在赛博空间里吃,直到有一次被来找他商量事的迈尔斯撞了个正着。
不知道是不是商人的本能,迈尔斯一看到这桶泡面的瞬间,便当即断定 “这绝对是个能赚钱的玩意”。
张凡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既然对方觉得好,那倒也不妨试试,为此还专门扩充了一条产线专门生产这东西。
不过话说...这玩意卖的那么好了吗?
张凡记得那个产线的产量可不算高,按照这个时代的情况来说应该不至于传播的那么快啊。
“没...没见过,就是觉得这包装挺特别的。” 张凡很快回过神,压下心里的异样,伸手接过纸筒。
指尖触到包装纸的纹路,还能想起当初自己在赛博空间里修改包装设计的场景。
安淑珍见他好像也感兴趣,立马来了兴致,凑过来小声讲解:“我爸说,把上面的盖子掀开,把里面的粉包、油包倒进去,再倒满开水,等个一刻钟就能吃了!闻着可香了,我昨天偷偷泡了一桶,连汤都喝光了!”
她说着,还咽了咽口水,显然对这新奇食品念念不忘。
看着对方的那馋猫一样的神情,张凡心情微微有些复杂,这后世烂大街的玩意,在这个时代倒成稀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