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正月二十日,晋阳城南门。
一队人马踉踉跄跄地奔来,为首的骑士浑身血污,马匹口吐白沫。守门军士正要喝问,那人已经跌落马下。
快……快报晋王……扬州……扬州城破了!
半个时辰后,护国府议事厅。
卢象升看着跪在堂下的信使,此人名叫陆文,原是南明军中校尉,现在满身伤痕,左臂还在渗血。
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文喝了口水,声音嘶哑:正月初十,多铎率清军十万围攻扬州。史督师率军民死守七日,城破。清军入城后……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
说下去。
清军下令屠城,见人就杀,不分老幼妇孺。十日十夜,扬州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陆文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小的亲眼看见,清军把婴儿挑在刀尖上取乐,把妇女……把妇女……
够了。诸葛青云打断他,死了多少人?
城内原有四十余万人,逃出来的不足万人。陆文咬牙道,小的是从城墙跳入护城河,躲在死尸堆里才逃过一劫。
满堂寂静,只有陆文的抽泣声。
史可法突然站起身:我在扬州的家人呢?
陆文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同情:史大人,您的府邸是第一批被清军攻占的。您的夫人带着家眷誓死不降,全部……全部自尽了。
史可法身子一晃,黄道周连忙扶住他。
还有呢?史可法声音颤抖。
您的两个儿子,大公子死在城墙上,二公子……陆文不忍再说。
二公子才十三岁,被清军抓住后,因为不肯下跪,被……被活活打死。
噗——
史可法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向后倒去。
史大人!
快传太医!
一阵忙乱中,史可法被抬到偏厅。
卢象升看着昏迷的史可法,又转向陆文:南明朝廷呢?
弘光帝在清军攻城前就跑了,现在不知所踪。钱谦益、马士英等人都降了清。陆文咬牙切齿,这帮奸贼,卖国求荣!
南明诸将呢?
大部分战死或投降。只有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带着残部退往湖广。还有郑芝龙在福建,但听说也在和清军谈判。
卢象升沉默良久:也就是说,南明实际上已经灭亡了?
是的,王爷。陆文跪下,小的无处可去,愿投奔晋国,为死难同胞报仇!
起来吧,你先下去养伤。卢象升挥手让人带陆文下去,然后看向诸葛青云,先生,此事影响重大啊。
诸葛青云点头:南明一灭,清军必然北返。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史可法之痛
入夜,史可法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黄道周守在床边,第一句话就是:是真的吗?
黄道周默默点头。
史可法挣扎着要起身:我要回扬州,我要给家人收尸!
史兄,你冷静些!黄道周按住他,扬州现在还在清军手中,你去了是送死!
送死就送死!史可法推开黄道周,踉跄下床,我堂堂七尺男儿,家人惨死,我却躲在这里,还有何面目苟活?
他跌跌撞撞往外走,黄道周连忙拦住:史兄,你想想,你家人为何而死?不就是不愿降清吗?你现在去送死,岂不是辜负了他们?
史可法停住脚步,突然跪倒在地,放声痛哭:我对不起他们啊!当初我就该留在扬州,与城共存亡!
史大人。
门外传来卢象升的声音。史可法抬头,只见卢象升提着一壶酒走进来。
王爷……
不必多礼。卢象升在史可法身边坐下,倒了两杯酒,来,陪我喝一杯。
史可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呛得他连连咳嗽。
史大人,我知道你心里苦。卢象升又倒一杯,但是,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王爷,我……
听我说完。卢象升打断他,你觉得对不起家人,想去死。可你死了,谁来为他们报仇?谁来为扬州四十万冤魂讨回公道?
史可法身子一震。
清军屠城,天理难容。但眼下我们实力不足,还不能正面对抗。卢象升看着他,所以,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的才能,需要你帮我壮大晋国。等我们强大了,一定要打回扬州,祭奠死难同胞!
史可法泪流满面:可是王爷,我这样的人,有何用处?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正因为保护不了,所以更要变强。卢象升拍拍他的肩膀,史大人,化悲痛为力量吧。你的家人在天之灵,一定希望看到你为他们报仇,而不是消沉。
史可法默默流泪,许久才道:王爷,给我三天时间,让我为家人守孝。
应该的。卢象升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正月二十三日,雁门关。
将军,关外又来了大批难民,足有三千多人!
赵云飞登上城楼远望,只见官道上黑压压一片人群,扶老携幼,狼狈不堪。
开关放人,但要严格检查,防止奸细混入。
城门开启,难民们蜂拥而入。
大人,救救我们吧,清军在后面追杀!
我们是扬州来的,家都没了!
求大人赏口饭吃,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
赵云飞心中不忍,吩咐道:立即煮粥施舍,再派人登记造册。识字的、有手艺的另外记录。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走来:将军,老朽姓顾,原是扬州府学教谕。这里有几位都是读书人,特来投奔晋国。
赵云飞仔细打量,见这些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气度不凡,显然是有学问的。
诸位远来辛苦。来人,先安排客栈住下,明日送往太原。
与此同时,保定方向也涌入大批难民。
顾炎武亲自在城门口接待:不要挤,都有吃的!妇女儿童先进城!
大人,这些人太多了,城里安置不下啊。属下担忧道。
安置不下也要安置。顾炎武断然道,这些都是我汉家同胞,岂能见死不救?传令下去,腾出所有公房,实在不行就征用富户宅院!
人群中,一个中年文士引起了顾炎武的注意。此人虽然狼狈,但目光炯炯,腰间还挂着一个书匣。
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在下黄宗羲,宁波人氏。中年人拱手道,听闻晋国招贤纳士,特来投奔。
黄宗羲?顾炎武大喜,可是着《明夷待访录》的黄梨洲先生?
正是在下。
太好了!顾炎武握住他的手,先生大才,晋国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太原城,安置难民临时指挥部。
报告,今日又收容难民一千三百人。
其中有多少读书人?
约有两百人,自称是生员、举人的就有五十多个。
胡志远皱眉:都要仔细甄别。上次就有人冒充举人,结果连《论语》都背不全。
正说着,一个属官急匆匆跑来:大人,出事了!刚才查出一个可疑人物,审问之下,竟然是清军细作!
什么?胡志远霍然起身,人呢?
已经押往刑部大牢。
胡志远立即赶往刑部。
审讯室内,傅青主正在审问那个细作。
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大贵,真的是逃难来的……
逃难的?傅青主冷笑,逃难的人会在鞋底藏密信?会随身带着清军腰牌?
刘大贵额头冒汗:这……这是小的捡的……
还嘴硬?傅青主一拍桌子,来人,用刑!
别!我说,我说!刘大贵慌了,小的确实是清军派来的,任务是打探晋国虚实。
还有多少人?
小的不知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
你的上线是谁?
是……是马光远将军。
傅青主和胡志远对视一眼。马光远,还真是阴魂不散。
把他知道的都记录下来。傅青主吩咐,然后对胡志远说,看来清军的渗透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必须加强甄别。
我这就去安排。胡志远点头,所有新来的难民,都要经过三道审查。
正月二十五日,护国府。
黄宗羲被引入正厅,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卢象升。
晋王,草民黄宗羲拜见。
黄先生不必多礼。卢象升亲自扶起他,先生的《明夷待访录》,本王拜读过,很有见地。
王爷过奖了。黄宗羲谦逊道,草民听闻晋国政通人和,特来投奔,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先生来得正好。卢象升笑道,我正要改革吏治,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不知先生可愿入吏部,协助整顿官风?
草民愿意。
这时,黄道周走进来:王爷,史可法史大人到了。
史可法一身素服,面容憔悴,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坚定。
王爷,史某守孝三日,今日起愿为晋国效力。请王爷给史某一个军职,让史某能亲手杀敌,为家人报仇!
史大人不必如此。卢象升扶住他,你的才能在治理,不在征战。南境防务,还需要你主持。
可是……
史大人,诸葛青云插话道,杀敌报仇固然重要,但治理好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晋国强大,才是对清军最大的打击。
史可法沉默片刻,深深一礼:史某明白了。定不负王爷重托!
当日,卢象升发布政令: 一、黄宗羲为吏部侍郎,协助整顿吏治。 二、史可法继续担任南境军政使,全权负责南部防务。 三、设立难民安置司,由顾炎武兼任,负责安置南来难民。 四、扩大技术学院规模,吸纳有才能的工匠。
晚上,卢象升独自在书房思考。
扬州屠城,南明灭亡,这对晋国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机遇是大量人才北来,充实了晋国。挑战是清军即将北返,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王爷。诸葛青云走进来。
先生,清军屠城之事,可否大肆宣传,激起民愤?
可以,但要注意分寸。诸葛青云说道,激起民愤是好事,但不能让恐慌蔓延。要让百姓知道,只有团结在晋国周围,才能避免扬州的悲剧。
有道理。卢象升点头,另外,要加快军队训练。我有预感,清军很快就会来了。
王爷放心,一切都在准备中。
窗外,夜色深沉。扬州的血泪,已经化作晋国前进的动力。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