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这里是奢侈的。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陈年灰尘和石头本身阴冷的气味。
这是一间密室。深藏在天下会总坛恢弘殿宇之下,最不起眼的角落,最阴暗的基底。入口机关巧妙,与山石融为一体,莫说是外人,便是雄霸在位时,也未必知晓它的存在。知道这里的人,要么已经成了死人,要么,就是建造它的人。
紫衣老大就是建造它的人之一。或者说,是知情者,和现在的唯一主人。
密室不大,四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个极小的通风口,透下些许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中央,地面被打磨得相对平整,放着一个陈旧的蒲团。
紫衣老大就盘膝坐在蒲团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紫袍,只是此刻沾满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变幻不定,时而涨红如血,时而青紫如铁,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划过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他的面前,平整地摊着一块布。
一块残破的、边缘焦黑卷曲的锦缎衣襟。质地是上乘的苏绣,原本的紫色几乎被污渍和干涸的血迹覆盖,但仍能看出曾经属于一件何等尊贵的衣袍——那是雄霸的袍子。
衣襟上,用一种近乎微雕的笔触,蘸着某种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颜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不是普通的文字,是真气的运行路线,穴道的冲击法门,内息阴阳转化的诀窍……是《三分归元气》最核心、最要命的心法精要!
这是在天下第一楼顶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之后,雄霸坠落,风云昏迷,全场大乱之际,紫衣老大像一条最狡猾的猎犬,冒着被混乱气劲绞杀的危险,从雄霸遗落在一旁、被震得破碎的衣物残片中,闪电般搜寻并藏起的。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毒药,也是通往权力巅峰的唯一捷径。
此刻,他正按照衣襟上的记载,尝试运转内力。
过程,比他想象中凶险百倍。
天霜拳的至寒,排云掌的缥缈,风神腿的迅疾,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真气属性,要在丹田气海中强行融合,归于一元,岂是易事?
“呃……嗬……”紫衣老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撕裂了。一股寒气从尾椎升起,瞬间冻结四肢,牙齿咯咯作响;紧接着,一股燥热又从丹田炸开,如同岩浆奔流,灼烧着经脉;随即又是一阵虚浮不定的力量在体内乱窜,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离地飘起。
三种气劲在他狭窄的经脉中疯狂冲突、碰撞、撕扯,完全不受控制。密室内,无形的气流开始紊乱地旋转,带起地上的灰尘,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漩涡。他紫袍的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噗——”
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小口鲜血。血渍呈暗红色,落在面前的地上,迅速被灰尘吸收。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也变得极其紊乱。
他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血丝深处,燃烧的却不是痛苦和退缩,而是近乎疯狂的贪婪与灼热的光芒!
他伸出颤抖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腥甜的液体,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雄霸……嘿嘿……哈哈哈……”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和刺耳。“你练了一辈子……称霸武林……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他的声音因为内息翻腾而断断续续,却充满了刻毒的讥讽和得意。
“你以为三分归元气是你的独门绝学?是你无敌的资本?”他死死盯着那块衣襟,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看……现在它在谁手里?我!紫衣老大!你雄霸做不到的事……未必我做不到!”
他想起了雄霸的霸道,想起了自己多年来在其麾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想起了那些被随意斥责、被当作棋子的屈辱。一股更强的怨恨和野心,混合着对无上力量的渴望,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这江湖……早就该换换主人了!”他狞笑着,声音沙哑,“绝无神?哼,东瀛倭寇,猖狂一时罢了!等我神功大成……你们……都得死!”
强烈的执念,暂时压下了体内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其艰难,仿佛肺叶都被那三道乱窜的真气割裂。但他不管不顾,再次闭上眼睛,强行收敛心神,按照衣襟上那凶险无比的路径,继续引导、逼迫那三股桀骜不驯的真气,试图让它们臣服,融合。
汗水再次浸透紫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嘴角,又有新的血丝渗出。
密室里,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那三股真气在体内肆虐、发出的微弱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他在走钢丝。
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他心甘情愿。
为了那力量,那足以颠覆一切、主宰生死的力量!
黑暗中,他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极致的痛苦,一半是癫狂的憧憬。
这间不见天日的密室,仿佛成了一个孕育着更可怕风暴的子宫。而风暴的核心,就是这个正在用生命和理智做赌注,修炼着盗来神功的紫衣老大。
江湖,从来不会缺少野心家。
旧的霸主刚刚倒下,新的毒蛇,早已在阴影中,亮出了淬毒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