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无神绝宫深处,却亮如白昼。
天下第一楼方向传来的喧嚣声浪,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涌向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还有那压抑着的、带着恐惧的谄媚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不安的背景音。
在这片虚假的繁华之下,两道黑影,正沿着光线照不到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移动。
是步惊云和聂风。
他们换上了无神绝宫低级头目的服饰——紧身的黑色劲装,外罩简易皮甲,脸上做了精细的易容,肤色暗沉,眉眼普通,丢进人堆里绝不起眼。步惊云甚至用特殊药水暂时改变了眸色,灰白的瞳孔变得深褐,只是那眼底深处的冰冷,无论如何也掩不住。聂风则刻意收敛了周身那如风般的气息,微微佝偻着背,步伐沉重,模仿着那些被沉重差役压弯了腰的鬼叉罗小头目。
他们低着头,混在一队运送酒水食物的仆役队伍末尾,手中提着食盒,脚步不疾不徐。对这里地形的熟悉,此刻成了他们最大的依仗。哪条回廊有暗哨,哪处转角是视线死角,哪段宫墙下有排水暗道入口,他们都了然于胸。
“站住!”一道冷喝从前方的月门传来。两名戴着鬼面具的鬼叉罗守卫横刀拦路,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队伍。
领队的仆役头目赶紧上前,赔着笑脸,递上一块令牌:“两位爷,小的们是给地牢值夜的弟兄送宵夜的。”
一名守卫接过令牌,就着墙上的火把仔细查验,又用生硬的汉语盘问:“口令?”
“月满霜天。”仆役头目熟练应答。
守卫的目光又扫过队伍,在步惊云和聂风身上略微停留。步惊云提着食盒的手稳如磐石,聂风则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显得疲惫不堪。守卫没发现异常,挥了挥手:“过去吧,快点!”
队伍穿过月门,步入一条更加阴暗、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的甬道。这里是通往宫殿深处、依山而建的天牢区域。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脚步声在狭窄通道里空洞地回响,还有那越来越浓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和污物腐败的恶臭。
越往里走,守卫越发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鬼叉罗的数量增多,气息也更加精悍。偶尔还能感觉到几股异常阴冷、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的气息——那是十大气忍的成员在轮值。压力,无形中倍增。
步惊云和聂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硬闯,绝无可能。只能智取,赌运气,赌这身伪装和临时学来的几句东瀛口令能骗过更多眼睛。
又过了一道铁栅门,凭借令牌和口令,有惊无险。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向下,通往普通囚牢;另一条则向上,通往山腹深处,那里是关押重犯的“水牢”和“死牢”所在,也是他们的目标。
路口把守的,不再是普通鬼叉罗,而是四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鬼叉罗精锐,为首的是一名小头目。更麻烦的是,在路口阴影里,还倚着一个抱着膀子的人。
此人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忍服,没有戴面具,脸上蒙着半截面纱,只露出一双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那眼睛瞳孔是诡异的淡紫色,看人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他腰间挎着一长一短两把忍者刀,刀鞘漆黑,毫无反光。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却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如同被湿冷爬虫盯上的感觉。
十大气忍之一,“魅影”!以追踪、潜行、幻术和疑心病重着称!
步惊云和聂风的心同时一沉。麻烦来了。
仆役头目再次上前,递上令牌,报出口令:“月满霜天,给死牢送饭。”
那名鬼叉罗小头目检查了令牌,刚想放行。阴影里的“魅影”却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奇怪的卷舌音:“等等。”
他慢慢走上前,淡紫色的瞳孔在步惊云和聂风身上来回扫视,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这两个,面生得很。”他说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虽然带着口音。
仆役头目心里一紧,赶紧赔笑:“回魅影大人,他们是新调来的,原在北营当差,今天人手不够,临时抽调来的。”
“哦?”魅影拖长了音调,走到步惊云面前,几乎贴到他脸上,仔细看着他的易容,“北营的?我怎么没印象北营有这等……沉稳的气息?”他伸手,似乎想去摸步惊云的脸颊。
步惊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真气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强行压下,眼神低垂,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握着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步惊云突然抬起头,看向魅影身后甬道的方向,脸上做出惊疑不定的表情,低声道:“大人!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宴会厅那边的偏殿屋顶……有黑影闪过!”
魅影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淡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宴会厅?绝无神大人正在宴请群雄,若有闪失……他下意识地顺着步惊云示意的方向望去,虽然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他心神被引开的这一刹那!
聂风动了!
快!快到极致!如同清风拂过水面,不留痕迹!
他身形微晃,仿佛只是站久了调整一下姿势,但左右手食指已如闪电般点出!无声无息,精准地点在了站在魅影身后两侧那两名鬼叉罗精锐的肋下要穴!
那两人身体一僵,眼神瞬间涣散,软软地就要倒下。
聂风脚步一错,已如鬼魅般贴近,左右手同时伸出,看似搀扶,实则暗运柔劲,将他们缓缓放倒,靠在墙边,如同疲惫打盹。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无声无息,连衣袂破风声都几不可闻!
步惊云在开口的同时,脚下极轻微地一动,一颗小石子滚出,撞在墙壁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正好掩盖了那两人倒地的细微动静。
魅影凝神望向黑暗处,并未发现异常,刚皱起眉头回过神,步惊云已再次低头,恭敬道:“许是属下眼花了,惊扰大人。”
魅影狐疑地看了看步惊云,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两名被点倒的鬼叉罗靠在墙边,低着头,仿佛在休息。另一名鬼叉罗小头目和仆役头目都紧张地看着他,并无异状。一切似乎……很正常。但他天性多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们过去吧。”魅影挥了挥手,语气不耐,但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步惊云和聂风,“动作快点!”
他心中打定主意,稍后要亲自去宴会厅外围巡查一遍,顺便查查这两个“新来”的底细。
“是!”仆役头目如蒙大赦,赶紧带着队伍通过路口,向着向上的那条甬道快步走去。
步惊云和聂风紧随其后,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魅影一眼。直到拐过弯,脱离魅影的视线,两人后背都已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刻,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接下来的路,守卫少了一些,但气氛更加压抑。甬道变得越来越狭窄,石壁潮湿滴水,空气污浊不堪,恶臭扑鼻。两旁的牢房大多是空的,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蜷缩在角落、形销骨立的身影,听到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和痛苦的呻吟。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挂着沉重的铜锁,两旁墙壁上插着昏暗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门上的鬼首图案映照得狰狞可怖。这里,就是天牢的最底层——死牢。
门口守着四名鬼叉罗,眼神麻木,如同石雕。
仆役头目上前交涉,递上令牌。
这一次,检查得格外仔细。一名鬼叉罗甚至凑近步惊云和聂风,嗅了嗅他们身上的味道。
步惊云屏住呼吸,聂风则暗自运转冰心诀,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模拟出与这死牢环境融为一体的阴冷死气。
或许是宴会喧嚣分散了注意力,或许是魅影那边的插曲还未传到这里,守卫最终打开了铁门上的小窗,将食盒接了进去,并未允许他们入内。
“在外面等着!”守卫冷冰冰地命令道。
步惊云和聂风只能垂首站在门外,心中焦急,却不敢妄动。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想办法进去!
就在这时,死牢深处,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那声音虽然微弱,却让聂风浑身剧震!步惊云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
是秦霜的声音!
他还在受刑!
不能再等了!
步惊云对聂风使了个眼色。聂风会意,手指微动,一枚细如牛毛的冰针已扣在指尖。这是第二梦以防万一交给他的,上面淬有强效麻药。
恰在此时,铁门上的小窗再次打开,里面的守卫将空食盒递出。就在那守卫伸手的瞬间!
聂风指尖微弹,冰针无声无息地射入那守卫手腕!
守卫只觉手腕一麻,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空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门外另外三名守卫立刻警觉,拔刀出鞘!
“动手!”步惊云低喝一声,身形如电射出!绝世好剑虽未出鞘,但剑鞘已带着千钧之力,点向最近一名守卫的咽喉!
聂风同时发动,身化清风,指掌如刀,攻向另外两人!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四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便被步惊云和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晕倒地!
步惊云迅速从一名守卫腰间摸出钥匙,插入锁孔。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缓缓推开。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条更加昏暗的甬道,两旁是一个个狭小的、用粗大铁栅栏封死的牢房。火把的光线微弱,只能勉强照亮脚下。
步惊云和聂风闪身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铁门。
死牢最底层,他们终于进来了!
但更大的挑战和无法预料的危险,就在前方那片深沉的黑暗里。
秦霜,就在其中某一间。
而审讯,似乎还未停止。
两人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焦灼与杀意,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向着甬道深处,悄无声息地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