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哭嚎与建筑燃烧爆裂的声响彻夜未息,洛阳上空被不祥的火光与浓烟笼罩,如同为这座四百年帝都举行的一场惨烈葬礼。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
几乎无人入眠。
黎明时分,天色未明,但火光依旧提供了诡异的光亮。沉重的号角声在西凉军各营中响起,压过了城中的混乱,那是集结开拔的命令。
沈风一夜未眠,甲胄在身,时刻关注着外界动向。他回到蔡府,府中众人已收拾妥当,几辆简陋的马车装载着最重要的书简、少许财物以及女眷。
蔡邕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被沈风和蔡琰搀扶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已成火海的洛阳城,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叹息。
“走!”沈风没有多余的话语,声音沉稳有力。
沈壹等护卫立刻前后护住车队,汇入了街道上庞大而混乱的迁徙洪流。放眼望去,尽是拖家带口、面色仓皇的百姓,以及驱赶呵斥、如狼似虎的西凉兵卒。哭声、骂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悲怆的离歌。
队伍行进极其缓慢,不断有体弱者倒下,随即被无情的人流和兵痞践踏。西凉军士依旧在队伍中穿梭,看到稍顺眼的东西便伸手抢夺,稍有反抗便刀剑相加。
沈风麾下的卫士们紧紧护住蔡府家眷和之前集中起来的自家亲眷队伍,他们结阵而行,眼神警惕,手中的兵刃让那些散兵游游有所忌惮,勉强在这片混乱中开辟出一小块相对安全的区域。
抵达南宫附近汇合点,常林、李堪前来复命,他们已将所有能接应的家眷组织起来,虽有惊惧,但无人失散。曹性、赵诚也从宫中撤出,带来了最后一批集中起来的少量宫中药材、布匹等实用物资。
“大人,宫门已开,陛下銮驾在先,董…相国的车驾及公卿大臣紧随其后,我军大部断后。”赵诚快速汇报。
沈风点头,目光投向远方巍峨但已多处冒烟的宫阙,眼神复杂。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迁都队伍庞大臃肿,秩序混乱,行军速度必然缓慢,若关东联军此刻派精锐骑兵追击,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队伍艰难行至洛阳城西数十里处,一骑快马逆着人流飞奔而至,马上骑士身着李儒麾下信使的服饰,径直找到沈风所在。
“沈卫尉!李大人有令!”信使语气急促,递上一枚令箭和一道绢书。
沈风接过,迅速浏览。绢书上字迹仓促却清晰,正是李儒的手笔。
命令简洁而冷酷:命卫尉沈风,即刻率领其麾下神臂营,脱离大队,于迁都队伍后方险要之处,择地设伏,迟滞、狙杀可能出现的联军追兵,务必确保大队西行安全,不得有误!
沈风心中凛然。李儒果然老谋深算,并未完全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中,依然保持着对后方追兵的警惕。将自己和这支新练成的精锐投入断后阻击任务,既是利用其战力,或许也带着一丝考验甚至消耗的意味。
“沈某领命!”沈风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道。
此刻,服从命令是唯一的选择。
他立刻召集麾下骨干。
“接到军令,我将率神臂营留下断后设伏,阻敌追击。”沈风语速极快,“伯槐,任之!”
“末将在!”常林、李堪抱拳。
“你二人统领剩余所有卫士郎官,继续护送蔡公家眷及我等所有亲眷,紧随大队前行。务必保证他们安全!”
“诺!大人放心!”常林李堪深知责任重大。
“德修,子真!”
“末将在!”曹性、赵诚上前。
“随我行动。沈壹,你亦跟随,负责联络协调。”
“诺!”三人齐声应命。
安排已定,沈风快步走向蔡琰的马车。蔡琰早已掀开车帘,美丽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安,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只言片语。
“昭姬,”沈风声音放缓了些,“我有紧急军务,需率神臂营留下断后,伏击可能出现的追兵。”
“断后?伏击?”蔡琰闻言,脸色瞬间白了少许,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车帘,“兄长!追兵势大,凶险异常,你只带四百人……”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关切,“能否向李郎中令禀明,多派些人马?”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沈风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况且,此事关乎大队安危,亦包括你们。神臂营训练有素,据险而守,足以胜任。不必为我担忧。”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你们跟随伯槐兄和李司马前行,他们会誓死保护你们。记住,紧跟大队,无论后方发生何事,切勿回头!一切小心!”
蔡琰深知军令不可违,更知沈风决心已定。她强压下心中的万千忧虑,眼波流转间尽是殷殷叮嘱:“既如此…兄长定要万事小心!箭矢无眼,切勿逞强…我们…我们在长安等你!”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最后几字几乎轻不可闻,却蕴含着沉甸甸的牵挂。
沈风深深看了她和车内面色惶然的蔡邕、蔡婉一眼,重重一点头,不再多言,毅然转身喝道:“神臂营,集合!”
很快,约四百名经过严格训练、装备了长弓和环首刀的士兵脱离队伍,沉默而迅速地集结在沈风身后。
沈风翻身上马,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因紧张或因决绝而绷紧的脸庞。
“诸位弟兄!”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董相国迁都长安,然关东联军虎视眈眈,恐有追兵。我等受命断后,任务艰险,关乎前方天子百官、乃至我等亲眷安危!可惧否?”
“愿随大人死战!”四百人齐声低吼,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他们深知,此刻后退,死路一条,唯有死战,或有一线生机,更能保护身后的家人。
“好!”沈风拔刀指向侧后方一处地势略有起伏、且有稀疏林木遮掩的地带,“即刻占据前方高地,依平日操练,布置弓阵!快!”
军队立刻行动起来,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士兵们迅速登上山坡,利用地形和林木隐蔽身形,检查长弓,分配箭矢,设置简单的障碍物和标记射界。
沈风带着曹性、赵诚勘察具体地形,布置埋伏层次和撤退路线。他选择的地方并非绝对险要,但在这一马平川之地已属难得,足以让追兵在进入弓箭射程前难以察觉。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从洛阳飘来的烟尘味,远方庞大的迁都队伍像一条受伤的巨虫,缓慢而痛苦地向西蠕动。而在这条巨虫的尾部,一支小小的伏兵已然张开了死亡之网,静待着可能到来的猎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