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的命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最剧烈的反应。
“得令!”牛大力瓮声瓮气地咆哮一声,如同被激怒的巨熊,带着一队最为彪悍的刀斧手,猛地转向左侧。那边,一队约三十人的后金甲兵,在一个手持狼牙棒的骁将带领下,正试图从侧面冲击敢死营相对薄弱的腰部,想要将这支深入敌腹的尖刀拦腰截断。
“鞑子休狂!吃你牛爷爷一棒!”牛大力根本不管什么招式,将全身的力气贯注在双臂,那根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接迎向了对方将领砸来的兵器。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喊杀!两件重兵器猛烈撞击,火星四溅!那后金骁将显然没料到明军中有如此巨力之人,虎口瞬间崩裂,狼牙棒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满脸骇然。牛大力得势不饶人,跨前一步,狼牙棒顺势横扫,“噗”的一声闷响,直接将那骁将连人带甲砸得胸骨塌陷,倒飞出去,撞倒了身后三四名甲兵。
“杀!”跟随牛大力的刀斧手们见主将如此神勇,士气大振,如同虎入羊群,挥舞着沉重的战斧和朴刀,与侧翼冲来的后金兵绞杀在一起。他们结成简单的阵型,互相掩护,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将左侧涌来的敌人死死挡住,一步不退!
另一边,老漠头则像一道飘忽的鬼影,带着另一队身手敏捷、擅长游斗的士卒,扑向了右翼。这边的敌人更多,而且似乎更有组织,箭矢如同飞蝗般不断射来。
“散开!贴上去!别给他们放箭的机会!”老漠头声音尖利,身形在帐篷的阴影和燃烧的火光间快速穿梭,手中那柄细长的马刀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现,必有一名后金兵捂着喉咙或手腕惨叫着倒下。他专挑手持弓箭的敌人下手,或者削断弓弦,或者直接抹喉,极大地扰乱了右翼敌军的远程威胁。
他带领的士卒也纷纷效仿,不再结阵硬冲,而是化整为零,利用营帐、车辆甚至是敌人的尸体作为掩体,与数量占优的右翼之敌展开了残酷的近距离混战和缠斗。这种打法虽然风险极高,但有效地迟滞了右翼敌人的合围速度,为中路主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何宇,在分兵挡住两翼的同时,已经将全部的精气神凝聚于一点——正前方,那顶在火光中越来越清晰、仿佛触手可及的金顶御帐!以及御帐前,那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约两百名全身笼罩在精良铁甲中、如同铜浇铁铸般的巴牙喇白甲兵!
这些努尔哈赤的亲卫护军,是后金军中最顶尖的战力,人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余生的悍卒。他们沉默地矗立在御帐前方不大的空地上,组成了密集的防御阵型。前排是厚重的盾墙,盾牌缝隙中探出如林的长枪;后排则是张弓搭箭的射手和手持沉重兵器的搏杀高手。他们的眼神透过冰冷的面甲,死死锁定着冲杀而来的何宇,没有惊慌,只有如同磐石般的冰冷和杀意。风雪拍打在他们的甲胄上,立刻凝结成霜,更添几分肃杀。
这是通往最终目标的最后,也是最难逾越的障碍!
“弓弩手!压制!”何宇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消耗和紧张而沙哑不堪。
敢死营中仅存的二十余名弓弩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拼尽全力向白甲兵的阵型抛射出一轮箭雨。然而,效果甚微。这些白甲兵装备精良,盾牌厚重,甲胄坚固,除非是极近的距离直射,否则寻常箭矢很难造成有效杀伤。箭矢大多叮叮当当地被盾牌和甲胄弹开。
“火铳!火铳还有能用的吗?”何宇急切地回头喊道。
“将军!风雪太大!火绳点不着!药池也潮了!”一名火铳手绝望地喊道。这鬼天气,对依赖火绳的火铳简直是致命的限制。
没有远程优势,只能靠血肉之躯硬冲了!
何宇看着身边跟随自己冲杀到这里的敢死营将士,原本五百人的队伍,经过连番血战,此刻还能站在他身边、继续向前的,已不足两百人!而且人人带伤,血染征袍,体力也接近极限。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雪水、汗水和血水,喘息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但眼神中的那团火,却从未熄灭!
而对面的白甲兵,以逸待劳,阵型严整,数量似乎还占优。
这是一场看似毫无胜算的冲锋。
何宇的心沉了下去,但旋即又被更炽烈的决绝所取代。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唯有踏着敌人的尸骨,才能抵达目标的彼岸!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柄已经砍出无数缺口、沾满脑浆和凝固鲜血的铁锏,指向那森严的枪盾之墙,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撼夜空的怒吼:
“兄弟们!玉碎就在今日!忠勇之名,重于泰山!随我——破阵!”
“破阵!破阵!”残存的敢死营将士们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疲惫、恐惧仿佛都被这最后的决死意志所燃烧殆尽!他们紧握手中的兵刃,眼睛赤红,跟随着何宇,化作一股决死的洪流,向着那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防线,发起了义无反顾的冲锋!
“轰!”
血肉之躯,狠狠地撞上了钢铁壁垒!
冲在最前面的何宇,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右臂,铁锏划出一道乌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重重砸在最前方的一面巨盾上!
“咚!”一声闷响,如同擂响了巨鼓!那持盾的白甲兵显然也是力士,浑身剧震,盾牌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痕,但他竟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只是后退了半步,阵型并未散乱!与此同时,三四柄长枪如同毒蛇般从盾牌缝隙中疾刺而出,直取何宇的胸腹和战马!
何宇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枪刺。他身在半空,铁锏顺势下砸,“咔嚓”一声,将一柄长枪的枪头砸断!但另一柄长枪却趁机刺中了他战马的脖颈!战马悲嘶一声,轰然倒地!
何宇在战马倒地前瞬间甩镫离鞍,就地一滚,躲开了后续刺来的长枪,但身形已略显狼狈。
“保护将军!”紧跟在何宇身边的几名亲兵目眦欲裂,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用身体挡开了刺向何宇的兵器,瞬间便有两人被长枪洞穿,血溅五步!
“杀!”何宇双眼血红,战友的鲜血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暴戾。他不再试图硬撼盾阵,而是如同灵猿般贴地疾进,铁锏专扫下盘!一名白甲兵猝不及防,小腿胫骨被铁锏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惨叫着倒地。盾阵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
“从这里突破!”何宇怒吼,合身扑上!身后的敢死营士卒见状,也疯狂地向这个缺口涌来!
双方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展开了最残酷、最原始的搏杀!没有阵型,没有技巧,只剩下最纯粹的力量、速度和意志的碰撞!
刀剑砍在铁甲上,迸射出刺眼的火星;枪矛刺入人体,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重兵器砸碎骨头,带来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垂死者的哀嚎、愤怒的咆哮、兵器碰撞的铿锵……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地狱般的死亡交响曲。
敢死营的将士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关,冲过去,就是敌酋的首级,冲不过去,就是所有人的葬身之地!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往往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一名敢死营士卒腹部被长枪刺穿,却死死抓住枪杆,为身后的同伴创造劈砍的机会;另一名士卒被砍断了手臂,依然合身扑上,用牙齿咬住了敌人的喉咙……
何宇更是身先士卒,铁锏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已经有三名白甲兵倒在了他的锏下。但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左臂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袖;肩甲上嵌着一支箭矢,幸好被甲叶挡住,入肉不深。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消耗阶段。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条生命的代价。敢死营的人数在锐减,而白甲兵的防线,虽然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却依然如同礁石般顽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宇的心也一点点沉向谷底。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是从大营其他方向赶来的后金援军,牛大力和老漠头他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而两翼,也开始有零散的后金兵试图包抄过来。
再冲不破这道防线,他们就要被彻底合围,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御帐方向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何宇百忙之中抬眼望去,只见那顶一直紧闭的金顶大帐的帘门,似乎被掀开了一角!一道身影在帐内火光和帐外雪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
是努尔哈赤?!他要出来督战?还是……
这个变故,让坚守的白甲兵阵型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和骚动!他们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御帐的方向吸引了过去!
战机!稍纵即逝的战机!
何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他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但这无疑是上天赐予的唯一机会!
“敌酋已慌!随我杀啊!”何宇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因为瞬间分神而出现了一丝涣散的盾阵中央!
血路,能否在前行一步?答案,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