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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的工程浩大,进展虽快,但千头万绪,银钱物料、人工调度,琐碎繁杂至极。王熙凤虽素以精明干练着称,总理荣国府家务已是劳心劳力,如今再加上这桩前所未有的省亲别墅工程,纵是她有十个心眼、八个手段,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顾此失彼。更兼近日边关战事吃紧,京城物价浮动,采买物料时常受阻,银钱周转也偶有捉襟见肘之时,凤姐心内焦灼,面上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日,凤姐正坐在自己院中的花厅里,对着几大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堆管事媳妇们呈上来的支领对牌发愁。眼看就要到给工匠们发放本月工钱的日子,几处关键建筑的木料、石料却因漕运不畅,迟迟未能到货,工期眼看就要延误。负责采买的来旺媳妇在一旁苦着脸回话:“二奶奶,不是奴婢不尽心,实在是如今市面上好木料紧俏,价格一日三涨,先前定的那家,见咱们要得急,又坐地起价,比原价高了三成还不止!若不依他,他便说要卖与别家,这可如何是好?”

凤姐柳眉倒竖,将手中的账册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好个刁滑的奸商!打量着我们府里急着用,就想狠咬一口?你去告诉他,荣国府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拿捏的人家!若敢这般行事,以后休想再接府里一桩生意!”话虽如此,凤姐心中也知,眼下工期紧迫,临时更换供应商更是麻烦,对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珠,又问道:“银库上这个月的支取额度还剩多少?”

平儿在一旁低声回道:“奶奶,这个月各房的月例、日常开销,再加上园子工程的前期款项,已经支取了大半。若再按这个高价支付木料款项,只怕……只怕下个月初给娘娘置办省亲器物和赏赐的银子就要周转不开了。”

凤姐闻言,心头更是一阵烦躁。她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因银钱或物料耽误了园子工程,在元妃和省亲大事上出了纰漏,莫说贾母、王夫人那里无法交代,便是整个贾府的颜面也要扫地。她强压下火气,对来旺媳妇道:“你先下去,容我再想想办法。”来旺媳妇诺诺退下。

平儿见凤姐愁容满面,递上一杯温茶,轻声劝道:“奶奶且宽心,总会有法子的。要不……再去催催外头那些庄子上的收益?”

凤姐叹口气:“庄子上那点进项,杯水车薪罢了。如今各处都紧。”她沉吟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贾政外书房和族学所在。她想起了何宇。这个西席先生,自从入府以来,屡屡展现出令人惊异的才能。族学改革、田庄增产、酒楼经营,乃至这大观园的规划设计,无不显露出其精于计算、善于筹划的本事。尤其是前番盘查年关旧账,何宇那套清晰明了的算法,竟将积年的糊涂账理得清清楚楚,省下了不少冤枉钱。

虽然凤姐内心深处,对何宇这个突然崛起、且与贾芸关系密切的外人仍存有几分警惕和不易察觉的嫉妒,但眼下这实实在在的难关,却让她不得不正视何宇的利用价值。“或许……此人真有些歪才,能解这燃眉之急?”凤姐心中暗忖。她是个极务实的性子,在真正的利害面前,面子有时可以暂时放下。

思前想后,凤姐终于下定决心。她对平儿吩咐道:“平儿,你去请何先生过来一趟,就说……就说我有些园子工程上的琐事,想请教他一下。”语气虽仍保持着主子的矜持,但那份“请教”之意,已是她难得的低头。

平儿会意,应声而去。不多时,何宇随着平儿来到凤姐院中。他见凤姐坐在厅上,面色虽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身旁堆着账册对牌,便知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他从容行礼:“二奶奶唤我,不知有何吩咐?”

凤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座看茶后,方开口道:“何先生是府里的能人,我也不绕弯子了。眼下园子工程到了紧要处,偏生遇上几件烦难事,搅得我心神不宁,特请先生来,帮忙参详参详。”她便将近来遇到的木料涨价、银钱周转、工期紧张等难题,择要说了,末了叹道:“先生也知道,这园子关系着娘娘省亲的大事,万万耽误不得。可这银钱物料,又岂是凭空能变出来的?真真叫人为难。”

何宇静静听完,心中已然明了。这其实是典型的项目管理问题,涉及预算控制、供应链管理和进度规划。他略一思索,便道:“二奶奶所虑,确是实情。晚生不才,或有些浅见,可供二奶奶斟酌。”

凤姐忙道:“先生请讲。”

何宇道:“这第一桩,木料之事。商家坐地起价,乃是看准了我等急需。与其被动受制,不如主动破局。可立即派人分头打听,京城内外,乃至邻近州县,是否有其他可靠货源,或价格更公道的商家。即便远些,若算上运费仍比现价低廉,亦是划算。此谓‘货比三家’,不为一家所困。”

凤姐眼睛一亮,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一时被事情缠住,未能思及此策。何宇继续道:“再者,可与现有商家重新议价。不必强硬斥责,可示之以诚,言明府中工程浩大,后续用材之处尚多,若此次合作愉快,将来可建立长久供需。同时,亦可暗示已派人另寻货源,使其知我府并非别无选择。软硬兼施,或可令其让步。”

“第二桩,银钱周转。”何宇拿起一本账册,快速翻阅了几页,指着其中几项道:“晚生观这些账目,有些采买项目,或许可以暂缓或精简。譬如一些非核心景观的装饰用材,或可选用次一等效仿之物,外观相似,价格却差之千里。又如工匠工钱,可与之商议,能否将部分款项稍延至下月支付,许以小额补偿或后续优先雇佣之诺,以缓解眼下压力。此乃‘节流’与‘延期支付’之法。”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或可设法‘开源’。府上田庄、铺面,近期可有即将到账的收益?能否提前支取?再者,芸姑娘的绣庄生意兴隆,若府中一时周转不灵,或可暂借些许,日后从公中拨还。当然,此需二奶奶与芸姑娘商议。” 他巧妙地将贾芸的绣庄引入,既提供了解决方案,又暗示了贾芸如今的经济实力,无形中抬高了贾芸的地位。

凤姐听得连连点头,何宇的思路清晰,方法具体,远比她手下那些只会叫苦的管事媳妇们强得多。她忍不住追问:“那工期紧迫,又当如何?”

何宇道:“工期之要,在于统筹。可将园中工程分为数段,明确各段轻重缓急。核心建筑、主要景观优先保障人力物力,次要区域可稍缓。增派人手,采取分段、分班轮流作业,日夜赶工。但需注意,需给工匠充足饮食休息,否则效率低下,易出事故,反为不美。此乃‘重点保障’与‘优化流程’。” 他甚至提出了类似现代项目管理的“关键路径法”雏形。

何宇一边说,一边取过纸笔,简单绘制了一个工程进度示意图,标注出关键节点和资源调配建议。他的图表直观明了,让凤姐这个不擅长看复杂账目的人也能一目了然。

凤姐看着何宇条分缕析,将一团乱麻似的难题梳理得清清楚楚,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她不得不承认,此人之才,远非寻常清客甚至府中管家所能及。她原本的那点不甘和戒备,在此刻实实在在的益处面前,消散了大半。

凤姐脸上露出了近日来罕见的轻松笑容,由衷赞道:“听先生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先生果然大才,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就依先生之计,我即刻吩咐下去办理!”她当即唤来平儿和几个得力管事媳妇,将何宇的建议一一分派下去,雷厉风行。

此后数日,凤姐依计而行,果然效果显着。木料供应商见贾府另寻货源,态度软化,最终以合理价格成交。银钱通过精简开支、暂借绣庄款项得以周转。工程进度经过重新规划,重点突出,效率提高。一场危机悄然化解。

经此一事,凤姐对何宇的态度发生了显着转变。虽仍谈不上推心置腹,但以往的疏远观望已变为有节制的倚重和合作。她开始意识到,与何宇保持良好关系,对自己管理家务、应对难题大有裨益。而何宇也通过这次合作,进一步展示了其卓越的实务能力,在贾府内部赢得了更为稳固的地位,也为他与贾芸的未来,悄然增添了一份来自掌权者的默许。王熙凤这棵“贾府大树”,终于开始向何宇投下了一缕合作的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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