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过于甜腻的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漾开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然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阿尔伯特的伤在顶尖医疗技术下好得很快，几天后便重新出现在训练场和书房，仿佛那晚的脆弱和流血从未发生。府邸再次被那种高效、冰冷、井然有序的氛围笼罩。
夕语也继续着她西翼的小日子，看书，追剧，祸害厨房，偶尔去图书馆用他的权限码借些奇奇怪怪的古籍。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府里的仆从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变化。依旧是恭敬的，但那份恭敬底下，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甚至是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认可？
她不太明白，也懒得深究。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傍晚。
夕语正试图教厨房的料理机器人做一种古地球叫“爆米花”的东西，弄得操作台上全是焦糊的谷粒和黏糊糊的糖浆，警报器呜呜作响，智能管家在她脚边急得团团转，金属臂徒劳地挥舞着。
一片混乱中，老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一如既往地躬身：“夫人。”
夕语顶着一鼻子灰，手里还抓着一把失败的焦黑成果，茫然回头：“嗯？”
“主帅请您共进晚餐。”老管家的声音平稳无波，“在东翼主餐厅。”
夕语愣住了，手里焦黑的谷粒“啪嗒”掉在地上。
共进晚餐？在东翼？和那座冰山？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和阿尔伯特吃饭，想想都觉得胃痛。那绝对是一场需要正襟危坐、食不言寝不语的酷刑。
但老管家补充了一句：“主帅说，是关于您之前提交的，‘关于改善西翼生活区域舒适度’的建议反馈。”
夕语眨眨眼。她前几天好像是随手在府邸内部系统里吐槽过客房的床太硬，窗帘不遮光，还有为什么连个零食配送服务都没有……她当时只是发泄一下，根本没指望有回应。
他居然看到了？还要给反馈？
好奇心压过了那点不情愿。
“哦……好吧。”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等我换件衣服？”
“主帅说，不必拘礼。”老管家目光扫过她沾着糖浆的围裙和有点灰扑扑的脸。
夕语：“……”行吧。
她扯掉围裙，胡乱擦了把脸，就跟着老管家走了。一路上，她还在琢磨那爆米花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东翼的主餐厅和西翼客房的风格一脉相承——巨大、冰冷、奢华，像星际战舰的指挥中心多过吃饭的地方。长长的金属餐桌光可鉴人，能倒映出天花板上复杂的冷光灯带。
阿尔伯特已经坐在主位上了。他换下了军装，穿着深灰色的常服，衬得脸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正低头看着悬浮在面前的光屏，处理着最后几份文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落在夕语身上。她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头发随便扎着，脸上还有没完全擦干净的一点水渍和……疑似糖浆的亮晶晶痕迹。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然后他抬手关闭了光屏。
“坐。”他言简意赅，示意长桌另一端的座位。
夕语乖乖走过去坐下。椅子很高，她的脚有点够不到地，轻轻晃了一下。
晚餐被智能侍者无声地送上来。不是西翼那种她可以随便点的营养餐或零食，而是标准的、精致的、分量少得可怜的高级料理。摆盘像艺术品，味道……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但也毫无惊喜。
果然食不言。
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夕味小口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什么星兽肉，感觉这肉还没她烤糊的谷粒有味道。她偷偷抬眼瞄对面的阿尔伯特。
他吃相极其优雅，却也极其迅速高效，仿佛进食只是为了补充能量，每一口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她想起那碗被她塞了过量糖霜的粥……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
“你的建议。”阿尔伯特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夕语立刻坐直了些，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啊？”
“床垫硬度已根据人体工学数据调整。遮光系统升级完毕。零食配送……”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她，“列出清单，交给管家。”
夕语睁大了眼睛。居然……全答应了？
“真的？”她有点不敢相信，“什么零食都可以？”
“符合基本健康标准即可。”他语气平淡。
夕语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棕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盛满了星星。一种小小的、雀跃的情绪在心里冒泡。她好像……不小心打开了一座冰山的某个开关？
“还有，”阿尔伯特的目光掠过她因为开心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继续道，“明天晚上。皇家剧院。有演出。”
“啊？”夕语再次愣住。这跨度有点大。
“需要出席。”他补充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但内容却……“礼服会送来。不喜欢，可以换。”
夕语握着餐具，彻底懵了。共进晚餐、采纳建议、现在还要带她去看演出？这位主帅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吗？还是说……这是那碗粥的回礼？
她看着阿尔伯特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但他已经重新拿起水杯，垂眸喝着水，侧脸线条冷硬如初，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最寻常的工作安排。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阿尔伯特率先起身：“我还有军务。”
夕语也从高高的椅子上滑下来：“哦……好。”
他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停下，背对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爆米花。古地球做法，需要专用密闭加热容器。厨房有。”
说完，他径直离开，没有回头。
夕语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餐厅里，看着满桌几乎没动多少的精美菜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一点糖浆的手指。
半晌，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他不仅看到了她的建议，还知道她在厨房捣鼓什么失败了？
棕色的眼眸弯起，里面闪烁着狡黠又好奇的光。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