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沉重的钟声如同一把无情的铁锤,狠狠砸在魅德学院每一寸死寂的空气里,也将六千名女人从深浅不一的噩梦中惊醒。
这一次,再没有半点拖沓与迟疑。
女人们像是被设定了程序的提线木偶,在最短的时间内穿戴整齐,冲出房门。
她们惊恐地发现,昨天那血腥的广场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五十具温热的尸体,那五十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都只是她们集体臆想出的一场幻觉。
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无论如何也冲不散的血腥味,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们,那不是梦。
集结的速度比昨日快了十倍不止。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六十个方阵便已在广场上站定,歪歪扭扭,却死一般的安静。
高台之上,顾清霜的身影准时出现。
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劲装,依旧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又因恐惧而强行打起精神的脸,声音通过扩音法阵,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看来,你们学会了服从。”
台下一片死寂。
这一次,甚至连压抑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很多不甘。”
顾清霜的语调没有半分起伏,像是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书。
“你们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来。你们也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去向何方。”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内心。
“你们之中,有人曾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女,饱读诗书,自诩清高。”
她的目光,在温若澜等人那一张张倔强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有人,曾是名动一方的花魁头牌,周旋于权贵之间,长袖善舞。”
她的视线,又扫过素心等人那一张张清冷得仿佛不染尘埃的脸。
“也有人,在勾栏瓦舍里迎来送往,在市井泥浆里摸爬滚打,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
红姨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眼神里,是历经风霜的麻木与精明。
“甚至……”
顾清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你们之中,还有一些,是我魅影军训练有素的旧部。”
此言一出,队列中,几十名女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但从今天起,你们所有的过去,都将被彻底抹去。”
顾清霜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无论你们曾是金枝玉叶,还是污泥中的野草。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魅影军预备兵。”
“你们或许觉得不公,觉得屈辱。但我要告诉你们,在来到这里之前,你们的命运,早已被他人握在手中,身不由己。而现在,墨神给了你们一个,将命运重新夺回自己手中的机会。一个,唯一的机会。”
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渐渐抬起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脸,话锋一转,变得愈发冰冷。
“当然,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且有能力的人。”
“你们现在有六千人。但魅德学院,最终只会留下三千人。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之中,有一半的人,会从这里,彻底消失。”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五十颗人头带来的恐惧尚未消散,这番话,又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她们的心头。
这一次,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哭喊。
她们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用一种更加绝望,也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同伴。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自己活下去的……绊脚石。
“至于期限……”
顾清霜的目光,望向了南方的天际,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竟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狂热的崇拜。
“等到墨神,亲临此地,检阅你们的‘学业’之时,便是最终考核的期限。”
“而被淘汰的那三千人……”
她收回目光,环视台下,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众人的心上。
“下场,只有一个。”
“死。”
一个字,宣判了这场残酷游戏的最终规则。
台下的女人们,脸色惨白如纸。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们的咽喉。
温若澜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那份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想质问,想咆哮,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四周山壁之上,那些如同雕塑般沉默的墨家军,和那黑洞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弩口时,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股冰冷的绝望,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会不服,有人会觉得,自己有希望逃离这里。”
顾清霜仿佛看穿了她们所有的心思,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没有再多说废话,只是对着东边山壁上,一名早已待命的墨家军统领,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
那名统领立刻会意,他举起手中的红色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广场最东侧,一处早已被清空的山坡之上。一架由墨研署最新赶制,体积比“雷鸣”更小,炮身却更加修长,造型充满了流线型美感的青铜火炮,在数十名士兵的操作下,缓缓昂起了炮口。
它的旁边,另一名负责测距的士兵,正通过一架结构精密的,名为“望川镜”的仪器,飞快地报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数字。
“目标,西南方,鹰愁崖。距离,一千二百步。风速,东南,三。高低,正七。”
“装填‘霹雳弹’!”
“校准!”
“点火!”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
“放!”
轰——!!!
一声比昨日那五十门火炮齐射,还要更加清脆,也更加具有穿透力的恐怖巨响,骤然炸开!
一颗拖着长长尾焰的铁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那修长的炮口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于完美的抛物线,如同一颗来自天外的陨石,直奔数里之外,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名为“鹰愁崖”的险峻山峰。
广场之上,六千双眼睛,下意识地,循着那道火光望去。
下一瞬。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比太阳更耀眼的强光,在远处的山巅之上,轰然爆开!
紧接着。
咚——!!!!
一声沉闷到极点,却又仿佛能撼动天地的恐怖巨响,才姗姗来迟!
那座在她们眼中,如同神明居所般,高不可攀的鹰愁崖,其最顶端的,一块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山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天神巨手,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一般。
碎石,烟尘,冲天而起。
山崩地裂。
这一炮的威力,或许不如昨日那五十条人命来得声势浩大,但它所展现出的,那种超越了想象极限的,精准的毁灭性,却带给了在场所有人,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无法抗拒的……绝望。
如果说,昨日的屠杀,让她们明白了反抗的代价。
那么今日的这一炮,则让她们彻底明白了,什么,叫“神威如狱,无处可逃”。
连数里之外的山峰,都能被一击粉碎。她们这些渺小如蝼蚁的凡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广场之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连恐惧,都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对那未知力量的,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高台之上,顾清霜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一片被彻底镇住的,呆若木鸡的人群。
她的心中,却也在翻涌着同样剧烈的波澜。
她知道,这一炮,名为“神威”。是墨神在离开南中之前,亲手交给她的,用以镇压一切骚乱的,终极底牌。
她也知道,这一炮,不仅仅是打给这些女人看的。更是打给……那些潜藏在暗处,所有对这片土地,心怀不轨的宵小鼠辈看的。
她抬起头,望向那座被夷平了山尖的鹰愁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狂热。
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创造出如此伟大的武器。
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顾清霜,用尽一生,去追随,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