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属于全新“道法”的世界,在银茸的心中,投下了一颗无法平静的巨石。
她看着霍天生,那张平静的侧脸在琉璃器皿折射出的斑斓光影中,显得神秘而深邃。
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混杂着敬畏与好奇,在她心底最深处疯长。
她以为,这是征服的开始。
她以为,这是伊蘅族即将掌握全新力量的序幕。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期间,霍天生不再频繁出入那处隐秘的洞穴。
他的精力,似乎从“炼丹”转向了另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学笛。
以这个在伊蘅族人看来无比风雅,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名义,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圣女纤姚的“学生”。
山谷最清幽的竹林里,溪水潺潺。
纤姚握着那支通体翠绿的玉笛,神情专注。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按在笛孔上,似有天然韵律。
霍天生站在她身侧,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寸许处,并未触碰,只以气息的流动示意:“气息要稳。”
他的声音清润,如林风拂叶,“意随气走,气随意动。想象气息是山间溪流,需缓缓浸润每个音孔,而非蛮力冲撞。”
纤姚的耳廓微微发烫,她能感受到他靠近时的沉稳气场,却不见丝毫压迫。吹出的笛音仍有些断续,她抿了抿唇,耳根泛红:“我……总控制不好……”
“莫急。”霍天生的声音里带着浅淡笑意,“试着感受丹田的力量——不是用手,是用心。”
他后退半步,指尖虚点她小腹的方向,“这里是气息的根源,如深潭蓄水,需收放自如。”
纤姚依言调整呼吸,笛音渐趋平稳。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两人身上,似有若无的距离间,流动着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
日复一日的“教导”中,她习惯了他的靠近,甚至……期待着这种靠近。
他的指引,他的低语,他偶尔流露出的,独属于她一人的温柔,都像最醇的美酒,让她沉沦,让她迷醉。
她以为自己是猎人,用智慧与真诚,将这个强大的外来者,牢牢绑在伊蘅族的战车上。
却从未想过,当猎人对猎物动了真情,到底是谁,落入了谁的陷阱。
那夜月色如练,洒在竹林间。
霍天生与纤姚并肩坐在溪边,笛声停了,只剩溪水叮咚。
“你可知,伊蘅族的‘心音’之术?”纤姚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圣女血脉中藏着一种隐秘,能以精神共振感知他人心绪……只是,需以最纯粹的信任为引。”
霍天生转头看她,眸中映着月光,“愿闻其详。”
纤姚的指尖轻轻划过笛身,仿佛那是连接两人的纽带:“若我……愿与你建立这‘心音’,你会……”
话音未落,霍天生的指尖已轻轻点在她的笛尾——那是玉笛最洁净的尾端,似在回应某种无声的承诺。
“我信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纤姚的脸颊泛起红晕,将脸埋进膝间,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她并未抬头,却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发顶的目光,温和如月光,让她心头的慌乱渐渐化为暖流。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男人。
那不仅仅是信任的交付,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毫无保留的依恋。
她在他耳边呢喃,诉说着圣女代代相传的,关于精神链接的秘密。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底深处,一片不起波澜的冰冷。
而在山谷的另一端,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伊蘅族最出色的工匠,墨研署的精英,甚至被动员起来的族人,都在执行着一项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
上百座巨大的青铜钟,被按照一张无比繁复的图纸,精准地安放在山谷各处的节点上。这些钟被命名为“顺音钟”,据说可以调理山谷地气,让草木生长更加繁盛。
而在山谷的中心区域,一条用坚硬墨石铺就的轨道,从山巅一路延伸至谷底,笔直,光滑。
它被称为“墨龙道”。
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用途。
楚巧儿站在轨道旁,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大声指挥着工匠们进行最后的调试。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蜜色,眼神却愈发明亮,充满了自信与专注。
霍天生,任命她为这项神秘工程的“总工程师”。
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头衔,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与荣耀。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霍天生依次与她们告别。
“总工程师阁下,”他对着楚巧儿,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正式的调侃,“后续的维护与记录,就交给你了。”
楚巧儿挺直了背脊,用力点头。
“先生放心,巧儿绝不辱命!”
她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竹林中,纤姚将那支通体翠绿的玉笛递到霍天生面前,笛身上多了一道她连夜刻下的细小纹路——那是伊蘅族象征“契约”的图腾。
“此笛赠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若你需要我,笛声会穿越山谷找到你。”
霍天生接过笛子,指尖摩挲着那道纹路,“我亦然。”
他将一支通体幽碧,雕刻着繁复纹路的笛子,交到她手中。
这支笛子,是他亲手改造的。
“想我的时候,就吹响它。”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会听见的。”
纤姚用力点头,将笛子视若珍宝地,紧紧攥在怀里。
最后的告别,是在那处剧毒石池所在的洞穴。
银茸站在阴影里,身姿依旧清冷。
她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瓶,递给了霍天生。
“这是‘狂血散’的原液,经过你的方法改良,毒性比我想象中更强。小心使用。”
霍天生接过玉瓶,指尖在温润的瓶身上轻轻摩挲。
他看着银茸。
这个女人眼中,戒备依旧,却多了一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后会有期。”
他说。
银茸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阳光里。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计划,成功了。
这个男人,即将带着伊蘅族最强的两种武器,去搅动外界的风云。
而她和圣女,将通过那早已种下的精神链接,窥探他的一切,控制他的一切。
最终,让他,连同他所拥有的全部知识与力量,都成为伊蘅族崛起的踏脚石。
霍天生离开了山谷。
他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圣女殿内。
银茸与纤姚相对而坐。
“他走了。”纤姚的声音里,还带着离别的伤感。
“嗯。”银茸应了一声,神情却慢慢放松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
纤姚抚摸着怀中那支幽碧色的笛子,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念物。
她将笛子凑到唇边,想吹奏一曲离别的悲歌。
然而,她还未将气息送入。
一阵诡异的,并非由吹奏产生的嗡鸣,突然从笛身中传出!
那声音不大,却极其清晰。
是霍天生的声音。
冰冷,平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仙子,以为这就结束了?”
纤姚浑身一震,猛地将笛子从唇边拿开。
银茸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这声音,不止在笛子中响起,更像是直接在她们两人的脑海深处,同时炸开!
“以学笛为名,倒是接触你精神脉络,给你种下精神暗示最便捷的方式。”
“一个直接作用于潜意识的‘后门’程序,远比你那粗陋的精神链接,要高效得多。”
霍天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剖实验品般的冷酷。
“这支笛子,也不是乐器。它是一个声波干扰器,一个单向的广播。”
嗡——
笛身开始发出高频的震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那是霍天生用她们看不懂的工艺蚀刻在内部的微型结构。
“至于你给我的‘狂血散’……”
声音顿了顿。
“多谢仙子提供的原材料。稍稍加入一点我那个时代的‘神经毒素’,它的效果,会更加……精准。”
“哦,对了,作为回礼。我同样在你给我的原液样本里,留了一点小小的‘惊喜’。”
银茸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袖中,那支用来作为比对和引子的,狂血散原液玉瓶!
咔嚓。
一声轻响。
纤姚手中的笛子,与银茸袖中的玉瓶,同时浮现出一道裂痕。
“啊——!”
纤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她与银茸之间那条与生俱来的,无比稳固的精神链接,在这一瞬间,被一股蛮横到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扯断!
“噗!”
银茸更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那不仅仅是链接被断开的反噬。
一股阴寒诡谲的力量,顺着那断裂的链接,疯狂地逆流而上,冲进她的精神世界,摧枯拉朽,横冲直撞!
她的精神力,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溢散、崩溃!
咔嚓!
轰!
笛子与玉瓶,在同一时刻,彻底炸裂!
化为漫天齑粉。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链接,所有的后手,都在这一瞬间,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纤姚瘫倒在地,七窍中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语。
银茸靠着石柱,身体不断滑落,她看着满地的粉末,剧烈的疼痛让她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
那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们赢了?
不。
她们从未站在棋盘上过。
从头到尾,她们只是霍天生手中,两枚被计算得清清楚楚,用完即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