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冷刺骨的水……带着腥臭淤泥的水……灌满了口鼻，
堵住了呼吸，疯狂地往肺里钻……
“嗬——！”
一声撕心裂肺的抽气声猛地炸开在死寂里！
我像一尾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
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水腥味的白气！
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墨绿粘稠的黑水，没有嶙峋的怪石，没有那些扭曲疯狂的脸……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泛着浅黄光泽的……竹子？
一根根圆润的竹竿搭成屋顶的横梁，缝隙间透下几缕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带着淡淡草木香气的味道。
我还……活着？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攫住了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
活着！
老子竟然没淹死在那鬼河里！
短暂的狂喜如同泡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戳破。
不对！
身体的感觉……很诡异！
我试图转动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刻从脖颈蔓延到肩背。
视线艰难地下移。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我……被包裹着。
不是普通的包扎，是像……像一具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木乃伊！
从肩膀到脚踝，都被一种粗糙的、泛着草黄色的布条（或许是某种植物的纤维？）
紧紧地、一层又一层地缠绕着，只露出一个头。
而且，我不是躺在什么床上！
我的身体，被悬空了！
几根坚韧的、同样泛着黄褐色的藤索，穿过缠绕身体的布条缝隙，
将我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不是平躺，
更像是微微弓着背——吊在了半空中！
距离下方铺着干草和粗糙草席的地面，大约有一尺多高！
身体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那几根穿过绷带的藤索上，
勒得被包裹的皮肉阵阵发紧发痛！
这他妈是什么地方？！刑房？！实验室？！
一股比黑水河底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狠狠勒紧！
上辈子看过的所有关于变态杀人狂、疯狂科学家、邪教仪式的恐怖画面，
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疯狂闪现！
“爷爷！
爷爷！
他醒了！
那个大哥哥醒了！”
一个清脆稚嫩、如同山涧清泉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突然从门口传来。
我猛地扭头看去，动作牵动伤口，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跳着跑了进来。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
像熟透的苹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此刻正惊喜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我。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小褂子，赤着脚，脚丫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天真，可爱，像个山野里不谙世事的小精灵。
可此刻，这纯真的小脸落在我眼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她看着我……一个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吊在半空的人……
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别急别急，让老夫看看。”
一个苍老却透着几分矍铄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那是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长袍的老者。
头发花白，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树皮，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
他拄着一根磨得光滑油亮的竹杖，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悬空的我面前，先是慈爱地摸了摸那叫“小婠绾”的小女孩的头：
“小婠绾让开，让爷爷看看。”
声音温和。
然后，他那双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没有去碰我身上任何一处绷带，
而是……直接伸向了我唯一露在外面的脖子！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我颈侧皮肤的刹那，我浑身猛地一僵！
汗毛根根倒竖！
他想干什么？！
掐死我？！
我喉咙里本能地要发出嘶吼，却只挤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恐惧颤音的
“嗬…”。
老者的手指精准地搭在了我的颈动脉上，停留了片刻。
那专注的眼神，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脉搏。
随即，他又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我喉咙附近的肌肉和骨骼。
“嗯嗯，”
他收回手，点了点头，沟壑纵横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恢复的可以。
看来命挺大的，昏迷了三个月，竟然能活过来！
啧啧…”
他发出轻微的、带着一丝惊讶的赞叹。
三个月？！
我竟然昏迷了三个月？！
“来，张嘴。”
老者看着我，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嘴巴……张开？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让我只想紧紧闭上嘴，
咬紧牙关！
可身体……它似乎残留着对“命令”的本能反应，又或者，
是那老者平淡语气下无形的压力……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张开了。
“啊……”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沙哑，却清晰无比的音节，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是“阿巴阿巴”！
不是破碎的呜咽！
是……“啊”！
我能发出声音了？！我能说话了？！
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刚刚冒头，瞬间就被更汹涌的恐惧浪潮狠狠拍灭！
不对！
这不对！
这老头太诡异了！
这地方太诡异了！为什么要把我吊起来？为什么只摸脖子？
他刚才说什么？昏迷三个月？他是怎么把我从那条黑水河里捞出来的？
他为什么救我？他到底想干什么？！
“嗯嗯，看来舌头也好多了。”
老者凑近了些，那双明亮的眼睛审视着我的口腔内部，
仿佛在检查牲口的口腔健康。
“也不知道你小子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怎么的，
竟然被打得这么惨……啧啧，
全身骨头断了小半，脏腑都有暗伤，还被扔进河里……能活下来，
真是阎王爷打瞌睡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见闻。
“而且……”
老者的目光锐利起来，像两根针，
“舌头上竟然很久前就被打了个洞……啧，下手够狠的，
这伤有些年头了，难怪之前说不出人话。
要不是老夫用‘悬丝续脉’的法子吊住你一口气，
又用‘百草髓’给你续接筋骨，再泡了三个月的药汤……哼，
十条命也交代了。”
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陌生的词汇——
“悬丝续脉”
“百草髓”
——如同冰冷的咒语，每一个字都加深着我的恐惧。
他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他为什么救我？
他是不是和那个陈三爷一样？或者……比陈三爷更可怕？
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全都是披着人皮的疯子？
那个给我馒头眼神扭曲的汉子，那些喊着“杀怪物”的村民，
眼前这个把我当试验品一样吊着、语气平淡说着恐怖伤势的老头……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排斥感席卷了我。
我宁愿回到上辈子！
宁愿在那个出租屋里当牛马！
刷短视频！
看毒鸡汤！
至少……至少那里的人看起来还像人！
至少那里没有把我裹起来吊着！
这个世界……全是疯子！
是神经病！
是心理变态！
我不敢说话。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我死死地闭上了嘴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身体在绷带和藤索的束缚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不敢看他，不敢看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我的视线死死地、近乎呆滞地，钉在头顶那纵横交错的竹子横梁上。
仿佛那里是我唯一的锚点，是我逃离这个疯狂世界的唯一通道。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根神经，勒得我无法呼吸。
竹屋里，只剩下老者平静的呼吸声，
小女孩好奇的、眨巴的大眼睛，以及我……
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