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晴扒完最后一口饭，转身就往后院的服装厂走。傍晚的阳光穿过厂房的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此起彼伏，流水线正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她走到张瑞清身边，看了眼码得整整齐齐的布料和工人手里的进度，轻声说：“爸，流水线都正常运转呢，但是我感觉天气越来越热，明天中午你去镇上的供销社买几台风扇，安在各个车间吧，这样工人干活能凉快一点。”
张瑞清正低头检查袖口的走线，闻言抬头笑了笑，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好，还是你想的周到，明天我就安排。放心吧，有爸在错不了。你快回屋写作业去，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他拍了拍女儿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催促，“高考越来越近，可得抓紧每分每秒复习，听见没？”
“知道啦。”张雨晴点点头，转身往堂屋走。可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她却没急着翻开习题册，反而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和钢笔，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很快落下清晰的字迹：
“山哥，你的信和包裹我今天傍晚就收到了。”
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你寄的鱼片和虾干都特别好吃，小川放学回来抢着吃，差点被我敲脑袋。你放心，我都尝过了，每一样都喜欢，尤其是鱼子酱拌米饭，香得很。”
写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仿佛能透过信纸触到千里之外的温度。“你在信里叮嘱我的话，我都记着呢。服装店和废品站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以后少去，专心备考。钱也够花，你在那边别总想着我，照顾好自己才最重要。”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暖黄的灯光晕落在信纸上。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山哥，其实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这些天每天等你的信，邮递员说‘没有’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连做题都静不下心。收到信的时候，我抱着信纸坐了好久，好像你就在我身边说话一样。”
思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笔尖流淌在纸上。她写课堂上走神想起他的样子，写孟桂娟打趣她“魂不守舍”，写小川盼着他下次寄更多好吃的，不知不觉就写满了两大张纸。
最后一笔落下时，信纸边缘已经沾了几处浅浅的泪痕。她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信封里，仔细封好口，才想起该复习了。
可刚翻开数学书，她又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铁皮盒里抓了一把瓜子。回到书桌前，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书，嘴角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信里没好意思写的话，就留着下次再说吧，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清晨的风带着的微凉，吹得路边的杨树叶沙沙作响。张雨晴跨坐在自行车上，车筐里的帆布书包随着车身轻晃，身旁的张志文踩着二八大杠，车铃偶尔“叮铃”响一声，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
“雨晴，你今天咋老走神？”张志文蹬着车侧头看她，“昨天不是说要早点去学校背单词吗？”
张雨晴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上的防滑套，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笑意：“知道了，这就快点。”话音刚落，她猛地捏了刹车，“等我一下，我去趟邮局。”
不等张志文反应，她已经推着车拐进了邮局门口的小路。绿色的邮筒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她从书包侧袋掏出那个封好的牛皮纸信封，指尖触到信封上自己写的“海城部队 张念山收”几个字时，耳尖悄悄泛起热意。
将信投进邮筒的瞬间，“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敲在心上，连日来攒在心底的思念终于有了去处，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赶到学校时，早读铃还没响。孟桂娟已经等在教室门口，见她过来立刻冲上来，伸手就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家伙，今天这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张雨晴拍开她的手，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哪有那么多好事。”
“少来！”孟桂娟挑眉，双手叉腰摆出审犯人架势，“你那点小心思全写脸上了！快从实招来，不然我今天就赖在你座位上不走了！”
看着好友咋咋呼呼的样子，张雨晴忍不住笑出声，故意板起脸胡诌：“真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个美梦，梦见我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了首都的大学，还捡了一麻袋钱，直接成富婆了。”
“切——”孟桂娟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撇撇嘴，“没劲，不说拉倒。”
两人并肩往教室走，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在背书。孟桂娟突然放慢脚步，声音低了几分：“雨晴，跟你说个正经的。”
张雨晴转头看她，发现平时咋咋呼呼的闺蜜难得露出紧张的神色，手指都在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孟桂娟咬了咬唇，眼神有些飘忽，“我这几天晚上总失眠，一想到考场就手心冒汗，你说我要是考砸了咋办啊？”
张雨晴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自己吓自己。你平时模拟考次次稳在年级前五十，基础比谁都扎实，紧张啥？”
她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就把高考当平时的随堂测呗，不过是换了个考场、多了几个监考老师。咱们平时下的功夫都在那儿呢，放宽心正常发挥就行，肯定没问题。”
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两人身上，孟桂娟看着张雨晴清亮的眼睛，心里的焦虑好像真的散了些，忍不住笑了：“行吧，借你吉言！等考完了，你可得请我吃冰棍，就当是给我压惊了！”
“没问题！”张雨晴笑着应下，心里却悄悄加了一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收到山哥的回信呢。一想到这儿，脚步又轻快了几分，连带着早读的课文都仿佛染上了甜味。
转眼一周已过，部队的训练场上传来阵阵整齐的口号声，警卫员李凤印手里捏着一封牛皮纸信封，脚步轻快地往张念山的办公室走。刚拐过走廊拐角，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营长秦傲男。
“秦营长好！”李凤印立刻停下脚步，立正敬礼。
秦傲男肩上的少校军衔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封上：“手里拿的谁的信？”
“是给我们张团长的，老家寄来的。”李凤印老实回答。
秦傲男伸手把信接了过来，指尖触到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先回去吧，正好我找张团长有事，这信我帮你捎过去。”
“是！”李凤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快步离开。
秦傲男捏着信封走进张念山的办公室时，对方正埋首在一堆文件里，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他倚在门框上，故意拖长了语调，一脸坏笑：“张团长，上次回家探亲，是不是偷偷处对象了？”
张念山头也没抬，笔尖依旧不停：“怎么？秦营长现在这么闲，连我的私事都要管了？”他翻了页文件，语气带着点调侃，“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比我大五岁，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倒有心思操心别人？”
秦傲男被堵得一噎，耳根悄悄泛起红，却嘴硬道：“这不咱俩关系铁嘛！关心关心你怎么了？我说一句你回十句，没劲！”他把信往桌上一递，扬了扬下巴，“我可没瞎猜，这信是你警卫员要送的，我瞅着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
“唰”的一声，张念山猛地抬起头，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亮了几分。不等秦傲男反应，他已经伸手把信抢了过去，指腹摩挲着信封上“张念山收”几个字，语气瞬间冷了下来：“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哟，还真被我猜中了？”秦傲男挑眉，双手抱胸故意逗他，“怎么？跟防贼似的？我还能偷看你的情书不成？给我看我都不稀得看！”
张念山却没接话，小心翼翼地把信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抬眼看向秦傲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信送到了，秦营长要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有文件要处理。”
秦傲男看着他那副紧张又宝贝的样子，心里了然，故意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不打扰你看‘重要文件’了。”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看完了可得请客啊！不然我就把你脸红的样子传遍全营！”
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张念山立刻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信封，当看到信纸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时，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连指尖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雨晴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