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惜棠已轻手轻脚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昨夜雨打湿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气,她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翡翠玉佩——凌晨时分,那玉忽然发烫,她摸黑进了空间,就着月光瞧见新扩的两亩地泛着油润的黑,像浸了蜜的葚子。
此刻天刚蒙蒙亮,她绕着院角的老槐树转了两圈,确认西屋赵金花的窗纸还没透亮,这才捏着玉佩默念一声“进”。
灵田的晨露沾湿了她的绣鞋。
苏惜棠蹲在田埂边,目光落在昨日埋下的红薯藤尖上——那原本蔫巴巴的藤蔓此刻像被抽了根银线,茎秆挺得笔直,叶片舒展成鹅掌状,最妙的是埋进土里的部分,竟鼓起了拇指大的块根,白生生的根须正往灵泉边的黑土里钻。
“三日夜的生长量。”她指尖拂过湿润的土壤,灵泉在五步外叮咚作响,水面浮着层淡金色的光晕,“难怪稻子能三天抽穗,这灵泉不是水,是活土的精魂。”
袖中帕子窸窣作响,她小心剪下三株最壮的苗,用湿帕子裹了塞进袖底。
石砾地的事在脑子里转了两圈——那片地在院后,从前种过三茬菜苗,全被石头硌死了根,可若用灵泉泡过的土垫底……
“阿棠!”
关凌飞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晨露的凉。
苏惜棠赶紧收了空间,出门正撞上端着铜盆的男人。
他猎装还没换,发梢沾着草屑,眉心皱成个小疙瘩:“老黄躺牛棚里不动弹了,鼻息弱得像游丝。”
牛棚里泛着潮腥气。
老黄牛原本油亮的皮毛结了层灰,四蹄蜷在干草里,见了关凌飞才勉强抬了抬眼皮。
苏惜棠蹲下身,伸手摸它额头——滚烫,舌苔泛紫,和前世在兽医站见过的牛瘟初期症状像极了。
“前日张郎中说……”关凌飞喉结动了动,蹲下来替牛理了理被压乱的草垫,“说撑不过半月。”
他的手背上还留着昨夜修渠时的血痂,此刻正轻轻拍着牛背,像在哄睡熟的孩子。
苏惜棠心尖微颤,想起昨夜在空间舀的那瓮灵泉——她原是想试泉水对石头的渗透力,此刻倒有了新打算。
当夜,等全院熄了灯,她摸黑进了牛棚。
老黄牛听见动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她按住了角:“别怕。”陶碗里的灵泉泛着幽光,她混着碎豆饼喂进去,牛舌卷着水,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眼尾竟沁出了泪。
第二日卯时,鸡叫头遍。
关凌飞端着粥碗跨进牛棚,碗“当啷”砸在地上——老黄牛正甩着尾巴拱食槽,湿漉漉的鼻尖把槽里的麦麸拱得乱飞,见了他“哞”地一声,震得牛棚顶的灰簌簌往下掉。
“老黄?”他伸手摸牛脖子,肌肉绷得瓷实,哪有半分病样,“你、你真好了?”
牛用脑袋蹭他的腰,力道大得差点把人顶个趔趄。
关凌飞踉跄着扶住棚柱,转头正看见苏惜棠站在门边,晨光照得她发梢发亮。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昨日她蹲在牛棚外看了半宿的眼神,此刻在他脑子里转成了团乱麻。
消息像长了翅膀。
赵金花端着铜盆往井边走,半道被二柱媳妇拽住:“婶子快去看!关家的老黄活蹦乱跳了!”她手一抖,盆里的水泼湿了裤脚——那牛前日都快断气了,怎么突然好了?
她挤到牛棚前时,正看见苏惜棠舀了瓢水浇在院角的枯槐上。
那树原本树皮皲裂,连叶子都没两片,此刻被水一淋,枝桠上竟冒出了米粒大的绿芽,像星星子落进了灰堆。
“邪门!”赵金花指甲掐进掌心,“这水沾了牛瘟气,你们还敢信——”
“赵婶子。”苏老根拄着锄头挤过来,浑浊的眼睛亮得吓人,“我家后院那棵死了三年的枣树,能借你家半瓢水浇浇不?”
人群哄笑起来。
赵金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想起昨夜自己干的事——她摸黑往苏家水缸里倒了半瓢猪粪,原想脏了那“仙水”,此刻见苏惜棠舀的正是那缸水,腿肚子登时转了筋。
“这水……”她喉咙发紧,“这水是脏的!”
“是脏。”苏惜棠反手把水瓢递给村正老吴头,“可天地有眼,脏水浇脏树,倒能激出几分生机。”她指尖抚过槐树上的新芽,声音清凌凌的,“敬天惜物者,天地自佑;起了坏心的……”
她没说完,赵金花已倒退两步,撞在身后的草垛上。
老吴头举着水瓢转了两圈,突然扯着嗓子喊:“铁柱!把你家那棵旱死的菜苗端来!”
人群里挤进来个黑瘦青年,怀里抱着个破陶盆,盆里的菜苗蔫得像团烂草。
苏惜棠接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浇了半瓢水。
不过盏茶工夫,蔫叶竟支棱起来,嫩生生的绿从叶尖漫到梗上,比刚出土的新苗还精神。
“神了!”
“福女!”
“惜棠姑娘!”
欢呼声像炸开的爆竹。
赵金花缩着脖子往家挪,刚到院门口就被自家男人扯了进去,门闩“咔嗒”一声落了锁。
苏惜棠站在人群里,听着此起彼伏的询问,目光却悄悄扫向院后——那片石砾地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她袖中的帕子还裹着湿润的红薯苗,草屑混着灵土的香气,正顺着袖口往她手心里钻。
第三日的日头,该更暖些了。第三日卯时,晨露未干。
苏惜棠蹲在院后石砾地边,指甲盖大小的红薯苗裹在湿帕子里,茎秆上还凝着灵泉的水珠。
她捏着竹片在碎石间撬出浅坑,将苗根轻轻埋进混了草木灰的土窝,最后从瓦罐里舀出半勺灵泉水——清冽的水刚触到土面,便像活了似的往石缝里钻。
“哟,这是要在石头缝里种金豆子?”
赵金花端着簸箕站在院门口,嘴角撇得能挂油瓶。
她身后跟着周翠花,手里的洗衣槌敲得青石作响:“上回浇树那水邪乎,这回指不定把石头都泡烂了——”话音未落,院角老槐树的新芽“唰”地抽长半寸,嫩得能掐出水。
周翠花的槌子“当啷”掉在地上。
苏惜棠没抬头,指尖抚过最后一株苗的叶片:“石砾地最能试出红薯的本事——耐旱耐贫,才是救荒的命。”她直起腰,袖底沾了星点草屑,“等它结了果,青竹村往后再不会有饿肚子的娃。”
围观的村民哄笑起来。
二柱媳妇踮着脚笑:“石砾地能长红薯?我家灶台上的盐罐子都比这地肥!”三狗子挠着后脑勺附和:“要不我把去年死在这儿的老母鸡埋了当肥?省得姑娘白费力气。”
人群里,铁柱缩在老槐树后,喉结动了动。
他昨夜替苏老根劈柴时,亲眼见那半瓢灵水浇活了枯枣树——此刻他盯着石砾地,裤脚被露水浸得透湿,却半步不肯挪,直到苏惜棠转身回屋,才猫着腰凑过去,用枯枝轻轻扒开苗根旁的土。
土下的须根正泛着嫩白,像小蛇似的往石缝里钻。
铁柱屏住呼吸,又轻轻把土掩上,转身时撞得槐树叶子簌簌落,惊得自己差点栽进泥坑。
第七日天刚亮,石砾地外围了三层人。
苏惜棠握着铁铲站在最前,关凌飞抱臂立在她身侧,铁鬃蹲在脚边,耳朵竖得尖尖的。
赵金花挤在人群最后,手指绞着围裙角——她昨夜偷偷来扒过土,只摸到硬邦邦的石头,此刻正盼着看苏惜棠出丑。
“挖吧。”苏老根颤巍巍拄着锄头,“我信这闺女。”
铁铲入土的瞬间,苏惜棠手腕微沉。
她轻轻翻起土块,紫莹莹的光便撞进众人眼里——拳头大的红薯挤在石缝间,表皮油亮得能照见人影,藤蔓下还坠着七八个小的,像串紫葡萄。
“天爷!”铁柱扑过去,膝盖砸在碎石上也不觉得疼,粗糙的掌心反复摩挲红薯,“这、这比我奶当年在东山沟挖的野薯大了三倍!”
“一苗产十斤?”村正老吴头扒开藤蔓数了数,声音发颤,“这株结了十二斤!”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惜棠姑娘,这真是救荒的宝贝啊!”
人群炸了锅。
李大娘挤到最前面,扯着苏惜棠的袖子:“我家有三亩荒坡,给我两苗成不?”王二婶举着一捆劈好的柴:“我今早劈了半担,换一苗种不?”连昨日还笑她的二柱媳妇都红了眼:“我替你家挑三个月水,换五苗!”
苏惜棠抬手压了压,声音清亮:“不卖不送。一苗换一日劳——晒谷、劈柴、挑水、修渠,啥活都行。”她扫过人群,目光在周翠花身上顿了顿,“但得是手脚干净、心里敞亮的。”
周翠花刚往前挤了半步,被身后的张婶一把拽住。
张婶叉着腰骂:“前日偷老苏家半升米,昨夜往惜棠渠倒刷锅水,你也配沾福气?先去祠堂磕三个响头,把脏心掏出来洗洗!”周翠花的脸涨成猪肝色,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人群哄笑中,苏惜棠看见关小山缩在树后,眼神直勾勾盯着红薯地。
她没说话,只轻轻碰了碰关凌飞的手背。
关凌飞摸了摸铁鬃的耳朵,猎犬立刻竖起颈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
当夜,月上柳梢头。
关小山猫着腰溜到红薯地边,裤兜里装着麻绳和瓦罐——他听李家屯的货郎说,这“金疙瘩”能换五斗米。
他扒开土,指尖刚碰到红薯藤,脚踝突然一紧,铁鬃的利齿隔着粗布裤子咬得他生疼。
“再动一株,断腿。”
关凌飞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立在月光下,手里的猎刀泛着冷光,身后是被惊起的夜鸟,扑棱棱掠过树梢。
关小山抖得像筛糠,裤裆里湿了一片,连滚带爬跑远了。
傍晚,苏惜棠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叠竹片——每片上刻着今日换来的工日:李大娘三工,苏老根两工,铁柱五工……总共三十个。
她捏着竹片,目光投向村外的荒坡:“百亩灵稻下月该下种了,这些人手刚好能翻半坡地。”
“阿棠。”
关凌飞端着热汤走过来,碗里浮着几片野菊。
他蹲在她脚边,手指轻轻抚过她掌心的茧子:“老黄好了,枯树活了,红薯结了……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苏惜棠望着他眼底的星子,忽然笑了。
她举起手腕,翡翠玉佩在暮色里泛着柔光:“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像我娘那样,饿死在雪地里。”
玉佩突然发烫。
她低头,见空间里新扩的两亩地正泛着油润的黑,灵泉边的新苗舒展着叶片——那是铁柱今早用三工换来的红薯苗,此刻已抽出半尺长的藤蔓。
铁柱蹲在自家屋后坡地,借着月光把红薯苗埋进土里。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忽然听见藤蔓“簌簌”作响。
他凑近一瞧,叶片在夜色里竟泛着淡金色的光,不过片刻,已爬满了半块坡地。
“老天爷……”铁柱摸着发烫的后颈,咧嘴笑出了声,“这苗,怕是要长成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