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王妃沈梦雨难得偷得半日闲,便携了账册往城中绸缎庄查核账目。之前战乱纷扰,民生凋敝,名下绸缎庄不得已关闭了近三分之一的分号,如今四海升平,商路渐通,她便又动了扩张的心思。指尖划过账本上的空缺商号,沈梦雨眸中添了几分暖意——既在城中细细寻访着新的铺面,更盘算着将这流光溢彩的绸缎生意,一路往北铺陈开去。
从绸缎庄出来,沈梦雨没做片刻停留,径直往国公府去。如今大嫂谢婉宁怀胎已近五月,腹部日渐显怀,行动间难免有些吃力。沈梦雨将带来的珍稀补品亲手递过,又细细叮嘱了许多安胎静养的话,眉宇间满是关切。
待屏退左右,书房里只剩父女二人,沈长风才沉下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事到如今,你……当真还要同王爷提和离?”
沈梦雨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王爷刚给您晋了爵位,这份恩宠压得我更难开口。可父亲您也清楚,我身难孕育,王府迟早要迎新人。不管这新人是苏容真,还是旁人,对我而言结果都一样。没有子嗣傍身,往后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她抬眸看向父亲,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怅然,“沈家如今是风光,可几十年后呢?等王爷有了别女所生的子嗣,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我不敢赌,也赌不起。”
沈长风看着女儿清冷的侧脸,眉头拧得更紧,满是忧色:“可眼下这局面,你要如何开口才妥当?”
沈梦雨垂眸望着案上青瓷茶杯里晃动的涟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可总不能等新人进了门,我再像个笑话似的被晾在一边。”她指尖微微收紧,“前些日子去寺庙上香,偶遇一位师太,她说‘缘尽时不强求,心远时不挽留’。我如今才算慢慢懂了,有些事不是靠忍就能熬过去的。”
沈长风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可你有没有想过,和离之后呢?女子和离再嫁难如登天,你一个人要怎么过?沈家虽能护着你,可终究不如王府安稳。”
“我在城外已经置了一处小院,绸缎庄的生意也渐渐走上正轨。”沈梦雨抬眸时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怅然,反倒添了几分坚定,“真到了那一步,我便去小院住些日子,守着我的铺子过活也清净。左右我本就不爱王府那些规矩束缚,倒不如落个自在。”
正说着,谢婉宁挺着肚子端着点心进来,见父女二人神色凝重,便笑着打岔:“刚炖好的银耳羹,快尝尝。梦雨带来的补品我都收好了,你也别总惦记我,自己在王府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梦雨忙起身扶她坐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可别总想着操持家务,安心养胎才是头等大事。”
谢婉宁笑着应了,眼角余光却瞥见沈梦雨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悄悄给沈长风递了个眼色。沈长风会意,终是把剩下的担忧压回了心底——有些路,终究要女儿自己选。
从国公府出来,暮色已染上檐角。沈梦雨登上回王府的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她靠在软垫上,闭上眼想歇一歇,脑海中却乱糟糟的。
行至中尉府附近时,马车微微放缓了速度。沈梦雨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将车帘掀开一角,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曹府的方向望去。府门紧闭,门庭冷落,不复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
她心里猛地一沉,那份担忧又悄然浮了上来。想起曹元澈当初被杖责得半死不活,又遭革职贬斥,这些日子城里再没见过他的身影,不知如今境况如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帘边的流苏,沈梦雨忽然惊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曾与她偶有交集的身影,竟已在心底占了一席之地。
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春日里悄悄探芽的藤蔓,不知不觉便缠上了心尖。可她是江都王妃,他是戴罪之身,这层身份的天堑横亘在前,任何不该有的心思都只能被死死压在心底。
沈梦雨深吸一口气,松开手,车帘缓缓落下,将那座沉寂的府邸隔绝在视线之外。车厢内重归昏暗,她闭上眼,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