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是在他那间引以为傲的、挂满了“未来大师”作品的办公室里,收到了潘宁那条短信的。
手机震动的时候,他正端着一杯手冲耶加雪菲,对着落地窗,欣赏着798清晨的宁静。
他点开短信。
那张照片,像一颗精准制导的炸弹,在他脑子里轰然引爆。
照片上那个被浓郁绿色烟雾包裹的、姿态滑稽的人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那个他昨天下午亲自给了五万块定金的混混头子,外号“刀疤”。
紧接着,那句礼貌而冰冷的问句,钻进他的眼睛。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哐当!”
价值不菲的骨瓷咖啡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咖啡渍溅上了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亚麻西裤。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撞开了。
两个“人”冲了进来。
或者说,是两个浑身散发着荧光绿、并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的“人形生物”。
“姓陈的!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为首的“刀疤”一脚踹翻了他最喜欢的巴塞罗那椅。
他脸上、脖子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洗不掉的绿色,让他脸上的刀疤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你不是说就是去砸个破仓库吗?!这是什么玩意儿?!老子兄弟几个回去洗了一晚上,搓掉一层皮,这颜色还他妈在发光!还有这味道!我操!”
另一个混混更惨,他不停地揉着眼睛,眼泪鼻涕和脸上的绿色染料混在一起。
“陈珂!这事儿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他妈现在就去报警,说你雇凶伤人!”
陈珂的腿软了。
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冰冷的落地窗上,退无可退。
“钱……钱我再给你们加……”他声音发抖。
“加你妈!”
刀疤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那股混合着工业废料和臭鸡蛋的味道,差点把陈珂熏晕过去。
“老子现在要的不是钱!是解药!解药!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这时,陈珂的手机响了。
是顾英辉。
他手忙脚乱地接通,还没开口,顾英辉歇斯底里的咆哮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陈珂!你找的什么废物!事情办砸了!现在潘宁那个贱人把照片发给我了!她在威胁我!你马上给我处理干净!马上!”
刀疤听到了“威胁”两个字,他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吼道。
“处理你妈!姓顾的,你他妈跟陈珂是一伙的吧!你们两个狗娘养的,今天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把你们俩都送进去!”
吼完,他直接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
陈珂看着地上那堆手机零件,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的,不是一个因爱生恨的疯女人。
而是一个算无遗策的魔鬼。
他被夹在中间,一边是毫无理智的疯狗顾英辉,一边是两个随时会把他拖下水的绿色怪物。
而掌控着这一切的,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的潘宁。
他完了。
除非……
陈珂深吸一口气,那股恶臭让他一阵反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刀疤,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疤哥,别激动,这事儿……这事儿是个误会。”
“我他m误会!”
“听我说完!”陈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尖利。
“整件事,跟我没关系!是顾英辉!是他嫉妒潘宁新签的艺术家,是他让我找人去教训他的!钱也是他出的!我这里有转账记录!”
在生死存亡面前,所谓的盟友,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时丢弃的废纸。
刀疤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陈珂会反咬得这么干脆。
“你的意思是,我们找错人了?”
“对!找错人了!”
陈珂疯狂点头。
“真正该负责的,是顾英辉!还有那个潘宁!是他们把你俩当猴耍!”
他试图挑拨离间。
然而,刀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们是蠢,但不是傻。现在,照片在那个女人手上。我们只认你。”
刀疤指着陈珂的鼻子。
“你,现在,立刻,联系上那个女人。让她来解决。否则,我们就在你这个破画廊里,住下了。”
一个小时后。
798里一家最僻静的茶馆。
陈珂坐立不安地坐在潘宁对面。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马尔斯绿”味道,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潘宁慢悠悠地用茶夹洗着茶杯,动作优雅。
白瓷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
但这种沉默,比任何审判都更让陈珂煎熬。
“潘……潘小姐……”
陈珂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潘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潘宁终于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
“陈总监,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陈珂僵硬地坐了回去。
“我不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潘宁将一杯洗好的茶盏推到他面前。
“我只关心,你现在,能为我做什么。”
陈珂愣住了。
他以为潘宁会要钱,或者要他公开道歉。
“您……您想要什么?”
“你的画廊,不是还在举办顾英辉的画展吗?”潘宁问。
“是……是……”
“我要你,用你画廊的官方社交账号,发一条通知。”
潘宁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通知内容是:【因本画廊内部整顿原因,为保证最佳观展体验,顾英辉先生《光明》画展提前结束。即日起,‘白盒子’画廊将单方面解除与顾英辉先生的所有合作合同。】”
“噗——”
陈珂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半是呛的,一半是吓的。
这……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钉子鞋,来回地碾!
如果他真的发了这条通知,这等于是在全行业的面前,公开宣布他陈珂与顾英辉决裂,并且狠狠地踩上了一脚!这不仅得罪死了顾英辉,更会让他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潘小姐,这……这不行啊!”
陈珂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这么做了,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顾英辉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潘宁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推到陈珂面前。
视频里,正是昨晚那两个“马尔斯绿”怪物,在谢焰的工作室里,大肆破坏的完整录像,高清,带声音。
微信视频下方,是知名八卦博主“艺术圈扒姐”的私信对话框。
潘宁已经把视频发了过去,对话框里,是对方一连串表示极度兴奋的表情包。
“陈总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潘宁的声音冰冷。
“一,发通知。你只是得罪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顾英辉。”
“二,不发。”
她指了指手机屏幕。
“那五分钟后,这些视频和照片就会出现在‘扒姐’的头条,标题我都替她想好了——《独家!知名策展人陈珂雇凶伤人,反遭绿色不明液体攻击,现场惨不忍睹》。你猜,到时候,是你先在圈子里混不下去,还是警方先来找你喝茶?”
陈珂死死地盯着视频,身体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潘宁给他的,从来就不是选择题。
而是唯一的、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才解锁成功。
他打开画廊的官方账号,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敲上去的。
当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体被彻底抽空了。
“很好。”潘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又从手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另外,签了它。”
陈珂颤抖着手接过文件,标题是——《“白盒子”画廊与“天穹基金”长期战略合作意向书》。
内容很简单,在未来五年内,“白盒子”画廊将无偿为“天穹基金”推荐的所有艺术家,提供展览场地和媒体资源。
这已经不是意向书了。
这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卖身契。
“潘小姐……”
“签。”潘宁只说了一个字。
陈珂闭上眼睛,他知道,从他签下这个名字的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画廊总监了。
他成了潘宁的一条狗。
一条摇着尾巴,听话的狗。
签完字,潘宁站起身,准备离开。
“潘小姐!”陈珂叫住她,“那两个人……”
“放心。”
潘宁回头,脸上展露笑容。
“我的助理程霜会处理好。他们会拿到一笔让他们满意的‘精神损失费’,和一瓶足够强效的清洗剂,然后,从京北消失。”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笔费用,会记在你的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