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的手指在领口微微一动，胶卷贴着皮肤滑进衣内。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盯着简凝的眼睛。她的眼神很稳，像是在等一个信号。
谢云启还在说话：“沈夫人，你最后的机会。”
沈夫人抱着文件袋往后退了一步，背抵住箱子。她的手在抖，但没松开。
“你不明白。”她说，“这不是我能交出去的东西。”
谢云启叹了口气，抬手摘下金丝眼镜。他的眼尾泛红，像被什么烧过一样。他把眼镜放进口袋，声音低了几分：“那我只能自己拿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简凝猛地抬头，右腿一扬，旗袍开衩处寒光一闪。一把小刀从她腿侧滑落，被她脚尖勾起，精准踢向房梁上的铃铛线。
“叮——”
铃响了半声，戛然而止。细线被割断，铃铛坠下，砸在木箱上弹开。
萧砚动了。
他冲出去的瞬间，陈伯从另一边扑向煤油灯。灯倒，油洒，火苗顺着地面蔓延开来，照亮角落里的铁链和空药瓶。
沈夫人惊叫一声，后退时撞翻了箱子。文件袋掉在地上，封口裂开一条缝。
谢云启脸色一沉，转身看向简凝。
她已经挣开了绑绳。胶布撕下的时候带出血痕，但她没叫。她站起身，旗袍下摆沾了灰，右小腿外侧一道旧疤露了出来，从膝盖延伸到踝骨，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你说我心不够冷？”她看着谢云启，声音哑得不像话，“那你看看这个。”
她撩起旗袍，露出整条右腿。那道疤不是一次形成的，是层层叠叠的伤痕拼起来的。最深的一处凹陷进去，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刮过。
“去年冬天，你在码头审一个叛徒。我躲在集装箱后面听完了全过程。”她说，“你说，人要真正狠得下心，就得先对自己下手。那天回去，我就用碎玻璃划了这一道。疼得睡不着，但我记住了那种感觉。”
谢云启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的手指慢慢摸上了戒指。
简凝冷笑：“你以为我在演？我是跟你学的。你说女人软弱，那就让我变得比你还硬。你说权力只认强者，那我就抢给你看。”
火势蔓延到了墙边的麻袋堆，噼啪作响。浓烟开始往上涌。
萧砚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她说，“我拿到第一份账本的时候。我知道沈夫人不会轻易放手，也知道你会查到底。我不想当棋子，也不想被谁救。”
萧砚看着她腿上的疤，喉结动了一下。
他脱下马甲，披在她肩上。
谢云启忽然笑了。
“好，很好。”他说，“你们两个，一个藏着名单，一个藏着刀。我倒是小看了这对未婚夫妻。”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简凝。
“可你们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几道黑影从破窗跃入，动作整齐划一，全都穿着军装。
裴渊站在最后面，手里拎着一根皮鞭。
“老谢，”他咧嘴一笑，“你瞒着我的事太多了。”
谢云启眯起眼：“你敢动我？”
“我不是动你。”裴渊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文件，“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说合作，结果背着我把军饷挪去填政客的窟窿。现在又扯上什么调包案，真当我脑子不好使？”
他挥了挥手，手下的人立刻控制住仓库出口。
沈夫人趁机捡起文件袋，往角落躲。
简凝盯着裴渊：“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个大概。”他说，“沈家那点破事，圈子里谁不清楚。只是没人愿意捅。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向萧砚：“你手里有证据？”
萧砚点头：“香灰里的胶卷，记录了所有联络人。”
“够用了。”裴渊转头对谢云启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里等警察上门。”
谢云启没动。
他的手指一直在摩挲戒指，像是在等什么。
突然，他笑了。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他说，“名单确实重要，但真正值钱的，是那个孩子。”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什么孩子？”萧砚问。
谢云启看向简凝：“你真不知道？沈夫人当年换走的不只是你。她亲生儿子出生第二天就死了，可接生婆后来被人灭口，因为她多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简凝瞳孔一缩。
“你是说……还有另一个‘真千金’？”
“不。”谢云启摇头，“是个男孩。生辰八字也合凤命格，只是性别不对，所以被当成意外处理。但他活着，而且就在京城。”
萧砚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陈伯曾提过，城西孤儿院有个男孩，总在夜里哭喊“娘”。院长说他是捡来的，没人认领。
他开口：“他在哪？”
谢云启笑而不答。
裴渊皱眉：“别玩这套。”
“我不是在玩。”谢云启收起笑容，“我只是提醒你们，有些局，不是你们能破的。皇族遗脉还在，他们不会让任何人毁掉最后的血脉。”
火势更大了，热浪逼得人后退。
简凝扶着墙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被找回来？为什么是现在？”
谢云启终于看了她一眼：“因为你是引子。只要你在明面上搅动风云，真正的目标就能一直藏在暗处。”
萧砚明白了。
他们是被设计好的棋子，一环扣一环。沈夫人的愧疚、简柔的嫉妒、谢云启的操控，全是为了掩盖那个男孩的存在。
而他手里的胶卷，可能正指向那个人的藏身之处。
“我们得离开。”他对简凝说。
她点头，弯腰捡起掉落的小刀，重新插回腿侧。
裴渊下令撤人，手下开始往外转移文件和箱子。
谢云启被两名士兵架住，临走前回头看了萧砚一眼。
“你护得住她一次，护不住一辈子。”他说，“等到真相揭开那天，你会恨自己现在的决定。”
萧砚没回应。
他扶着简凝往外走，火光映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伯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那只烧了一角的文件袋。
外面雨还没停，雨水混着烟灰落在地上，变成黑色泥泞。
黄包车停在路边，司机不敢靠近。
萧砚扶简凝上车，自己刚要上去，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刚才在仓库里，”她说，“你为什么迟疑？”
他顿了顿。
“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如果所谓的复仇、身份、血统，全是别人编好的故事，我们只是按着剧本走？”
简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胶布的碎屑。
“那我们就改写结局。”她说，“我不需要谁给我正名，我只想亲手把那些人拖进泥里。”
萧砚看着她。
她的嘴唇干裂，脸上有烟熏的痕迹，但眼神亮得吓人。
他伸手拨开她鬓边乱发，露出那朵白山茶。花已经被压扁了，花瓣边缘发黑。
“下次别穿这么短的旗袍。”他说，“容易露底牌。”
她轻笑一声：“那你下次也别总抿茶。一口一口的，像在算计谁。”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后视镜里，仓库彻底陷入火海，屋顶塌下一角，砸在谢云启留下的黑伞上。
萧砚靠在车壁，闭上眼。
胶卷贴着胸口，还有余温。
简凝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忽然说：“那个男孩……会不会也在等一个人去找他？”
萧砚睁开眼。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