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瞅这条，”李青云的声音像冰碴子，“这是贾家，靠着你这五年的帮衬，他们过日子水平的线。”
一蓝，一红。
一条趴窝不动，半死不活。
一条昂头往上，蹿得挺欢。
并排放在一起，那个对比，扎眼睛！扎心窝子！
傻柱的喘气声儿一下子粗了，胸口起伏，眼珠子瞬间爬满了红丝！他死死盯着那两条线，像是要把纸盯出个窟窿！
他看清了！明明白白！
他那头，原地踏步，还时不时崴一下脚。
人贾家那头，顺着竿儿，稳稳当往上爬！
合着他拿自个儿的“往下出溜”，垫高了人家的“往上蹿”！
李青云把图纸往桌上一放，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跟钩子似的，扎进傻柱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他指着那两条分道扬镳的线，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实：
“看明白没？你的线，平的，还往下走。他们的线，一路往上。”
他停了一会儿，让那张图上冰凉的对比，在傻柱心里头再冻上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那句要命的话：
“你拿你自己的‘往下走’，换他们一家子‘往上走’。搁在算数上，这叫个啥？”
叫个啥？
傻柱脑子里“嗡”一下，像是有人拿了面破锣，贴着他耳朵根子狠命敲了一记。
算数？他一个大老粗，抡大勺、耍锅铲还行，啥时候碰过这玩意儿？
可眼前那图，那一条蓝一条红的线，差别太扎眼了！这比啥道理都明白，简直就像一根实心儿的枣木棍子，结结实实闷在他天灵盖上！
一个他躲了多半辈子、连想都不敢细想的词儿，此刻像头拴不住的老狼，龇着带血的牙，红着眼，从他喉咙深处往外撞！
“剥……剥削！”
这他妈就是剥削！！
把他何雨柱当成了冤大头，摁住了往死里吸血的剥削！！！
就这俩字，带着腥气，裹着他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窝囊、憋屈、还有那点自以为是的仗义，像点了引信的炸药包，在他心口窝里轰然炸开！炸得他手脚冰凉，浑身哆嗦，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从那条破板凳上出溜到地上去。
他猛一抬头，俩眼珠子红得吓人，死死瞪着对面的李青云。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想吼，可嗓子眼儿像被滚烫的铁水给焊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动静。
原来……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好心”、“仗义”、指望着别人能“记着他的好”，搁在别人眼里，搁在这白纸黑线面前，竟成了这么一副蠢透了顶、能把人门牙笑掉的德行！
他算哪门子好人？他就是个被人卖了，还乐颠颠帮人数钱、临了把自己啃得就剩骨头渣子的……彻头彻尾的傻x！
“看清了吧？”李青云的声音又响起来，平平淡淡的，却像给他判了死刑，“这就是你那些‘付出’换来的。不是情分，不是感激，是明明白白的，一头热乎的，让人当窝头给啃了。”
傻柱再也撑不住了，两只大手猛地抱住脑袋，十根指头死死抠进杂乱的头发里，喉咙深处挤出压抑不住的、像受了伤的野狗一样的呜咽。这声音里，全是被人当猴儿耍了的愤怒，是被掏空了的绝望，还有对过去那个浑浑噩噩的自个儿，啃骨头嚼筋般的悔。
那几张轻飘飘的纸，这会儿比食堂那口最大的铁锅还沉。上面的每根线，每个色块，都像烧红了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出窍，呲呲冒烟。
他那个靠着点手艺、混吃等死、还自觉不错的“价值”，哗啦一下，随着这几张纸，塌了，碎得连渣都不剩。
李青云也没再吭声，就坐对面儿，静静地看着他哆嗦，看着他蜷缩，像个局外人，又像个等着脓包被戳破的郎中。
他知道，眼前这个傻柱，正在死过去。
能不能活过来，得看他自个儿。
后面几天，傻柱没再去李青云那间小屋。他甚至有点儿刻意地躲着那条路走。
那屋子，那个人，还有那几张要命的图，都让他觉着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当街，羞耻里头还掺着说不清的恐慌。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轧钢厂食堂那堆好像永远也削不完的土豆、洗不完的白菜里头。想让这机械的劳累，把那脑子里翻江倒海的玩意儿给麻住。可那两条线——一条死气沉沉的蓝，一条扎眼刺目的红——总在不留神的时候闪过眼前，搞得他胳膊发僵，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李青云那边，倒像一点儿不着急。该看书看书，该整理笔记整理笔记，偶尔出门溜达一圈。可他像个手艺高明的角儿，悄没声儿地，就把下一场的布景给搭好了。
这天擦黑，傻柱拖着快散架的身子骨回到四合院。夕阳的余晖给这灰扑扑的院子镀了层金边，却照不亮他心里的阴霾。他耷拉着脑袋，只想赶紧钻回自己那间能暂时躲清静的小屋。
刚走到中院月亮门边上，一个他熟悉到骨头缝里、此刻却让他脊梁骨嗖一下绷紧的声音，带着那股子他以前最吃劲的、恰到好处的凄婉，响了起来：
“柱子……”
傻柱脚下一顿，没立马回头。他能觉出来，周围好几扇虚掩的门窗后头，有目光探出来，看戏似的。
秦淮茹今儿显然是捯饬过的。衣裳还是半旧，但干净，头发也梳得利落。她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堵门，就站在傻柱回后院的必经路上，眼圈说红就红，没开口泪珠子先滚下来了，又大又圆，顺着略显苍白的脸蛋往下掉，瞧着是真可怜。
“柱子……”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带着颤儿，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姐……姐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
傻柱觉着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那股熟悉的、想立马答应、想把她眉头疙瘩抚平的冲动，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涌。这是他过去多少年形成的肉记忆，刻在骨头里的反应。他甚至能感觉到，口袋里那几张刚发的、还没焐热的粮票和毛票，正在发烫。
他嘴唇动了动，那句“秦姐，咋了？”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秦淮茹见他停步，泪眼婆娑地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刚好能让附近支棱着耳朵的人听见：“棒梗他们学校又要交啥资料费……小当的鞋破得都快露脚趾头了……婆婆这两天身上也不爽利，抓药的钱……姐这个月的工资，没到手就……就见底了。柱子，你能不能……再倒腾给姐五块钱？等发了饷，姐一准儿还你！”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水汽氤氲的大眼睛，哀哀切切地瞅着他，那眼神里有依赖，有信任，还有一丝让人不忍拒绝的柔弱。这是她使惯了的家伙什儿，用眼泪和可怜，织成一张软乎乎的网，把他罩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