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站在门里,已经换了身普通的灰布褂子,脸上还是没啥表情,侧了侧身:“来了?进来说。”
屋里的样儿,让傻柱愣了下。
跟他想的要么富丽堂皇、要么堆满见不得光东西的场景完全不同。
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甚至有点过于简单了。
家具都是老物件,但擦得锃亮。
靠窗的书桌上,书本稿纸码得齐整,旁边还放着几件他叫不上名、但看着就挺精巧的家伙事。
一股淡淡的、像是墨汁混着干草叶的味道,跟他屋里、乃至整个大院那股子油烟和潮气完全不同。
“面案和那些工具在墙角。”
李青云引他走到厨房那块,指了指靠墙放的一张老柏木案板,还有墙上挂着的几把刀和炒勺。
案板边角确实磨秃了,几个榫头有点活动;那几把刀,看钢火是好的,可刃口都钝了,没点儿精神。
看来是真有活儿,不是找由头。
傻柱心里那点嘀咕散了些,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放下自己拎来的那个小木箱——里头是他吃饭的家什,几块用惯了的磨刀石,小锤子,凿子。
他没再多话,蹲下身,仔细检查面案的榫卯。
这是他的老本行,一上手,那股子专注劲儿就回来了。
手指头摸过接缝的地方,心里头立马就有了修理的章程。
李青云也没打扰他,自顾自走到书桌前,拿起本书看,偶尔拿笔在纸上写画两下。
屋里就剩下傻柱摆弄木头的细微动静,还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一种奇怪的安静拢在两人周围,不像是头回打交道,倒有点像……配合久了的老伙计。
傻柱手上利索,先用小锤轻轻敲打,让松动的榫头归位,又找来合适的木楔子,蘸了点自带的鱼鳔胶,小心地加固。
动作稳当,带着长年累月和厨房家伙事打交道磨出来的节奏。
修完案板,他又取下墙上的刀,就着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亮,拿出磨刀石,淋上水,“噌、噌”地磨起来。
那带着节奏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屋里听着特别清楚,雪亮的刀锋一点点从磨石底下露出来。
李青云不知啥时候放下了书,静静地看着他忙活。那眼神里没有挑剔,没有评判,倒像是在看……看一样手艺是怎么活起来的。
等傻柱把最后一把片刀用大拇指肚试过刃口,满意地放下时,天早就黑透了,外头亮起了灯火。他直起有点发酸的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弄利索了。”他声音有点沙哑地说。
李青云走过来,手指摸了摸加固好的榫头,又拿起一把磨好的刀,对着灯看了看那细得像条线的刃口,点了点头:“手艺没扔下。”
就这简单的四个字,傻柱心里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有多久没听人提过他的“手艺”了?
“忙活这半天,留下吃口饭吧。”李青云话说得自然,好像就是随口一提,没等傻柱琢磨出是该推辞还是该应下(傻柱也确实没想明白),人已经转身走到那个收拾得格外干净、有点不一样的灶台前。“我也比划两下,算是谢谢你了。”
傻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瞅着李青云的背影,心里头那点刚压下去的复杂滋味又翻腾起来。
他想瞧瞧,这个能把易中海、刘海中那样的人都算计进去的年轻人,这个传说里靠“歪路子”发财的主儿,在做饭这桩事上,能有多大能耐。他傻柱别的不敢吹,在灶台功夫上,心里是有杆秤的。
可接下来这一出,把他心里那杆秤差点给掀翻了。
李青云的动作,跟他修案子、磨刀时一个味儿,平平常常,稳稳当当,不见半点毛躁。
他拿出来的东西更是简单得让人傻眼——几块老豆腐,几片最普通的大白菜心,一小条瘦猪肉,几根葱姜,没了。
没见着山珍海味,没有稀罕调料,连油盐酱醋都看着跟大伙用的一样。
可他摆弄这些东西的法子,让傻柱的眼珠子越瞪越圆。
只见李青云把那块豆腐搁在一个平底的深盘里,加上清水,刚好漫过豆腐。
然后,他拿起一把傻柱刚磨好的、薄得快透亮的片刀,伸进水里。
手腕子稳得像是焊住了,只靠极细微的起伏,刀刃贴着豆腐表面,又快又轻地来回划动。那不叫切,更像是在……描,在分。
清亮的水里,随着他那几乎看不出来的手腕动作,一丝丝比头发还细、匀匀实实的白豆腐丝,就跟活了似的,自个儿从豆腐块上脱离、散开,在水里慢慢飘荡、舒展。
也就几分钟功夫,一整块方豆腐,竟然变成了一团在水里盈盈散开的、细密得像秋天白菊丝似的云絮!
傻柱差点咬着自己舌头!这刀工!这手上功夫!
他在轧钢厂食堂也算是个人物,切个干丝、肉丝那是手到擒来,可这种近乎玄乎的“水切”法,把软了吧唧一碰就碎的豆腐切成这么细、这么匀、一根不断的丝,他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这已经超出他理解的“刀工”了!
李青云没停手,把豆腐丝连水小心倒进一个纱布兜里,轻轻挤掉多余水分。
接着收拾那几片白菜心,只取中间最嫩的帮子,手法一样精巧,切成细丝。猪肉剁成茸子,调上味。
整个过程顺当得像流水,没一个废动作,对火候、咸淡的把握,像是长在身上了。
最后,他拿了个大汤碗,把滤干的豆腐丝、白菜丝、调好味的肉茸依次放进去,加进清汤(不知啥时候吊的,清得像水,可闻着有股鲜气),撒了点盐,就直接端进了蒸锅。
没煎没炒,没炸没炖,就一个字,蒸。
傻柱看得有点懵。这就……齐活了?这能好吃?他肚子里那点厨子的傲气,被那神乎其神的刀工震得东倒西歪,可对着这么简单的做法,心里又直犯嘀咕。
蒸的时间不长。李青云一揭开锅盖,一股子极其清淡、却又说不出的醇正、直接往骨头缝里钻的鲜香气,唰地就飘满了整间屋子!那香气不冲鼻子,不腻人,可带着股奇怪的劲儿,好像能把人五脏六腑的浊气都洗干净喽。
李青云把汤碗端出来,放桌上。碗里头,汤色清亮得像白开水,几乎不见油花。只有那数不清的豆腐细丝,像绽开的银菊花,跟嫩白的白菜丝、粉嘟嘟的肉茸配着,安安生生地漂在汤里,好看得像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