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他就坐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巨大的冲击让她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恨意、愤怒、悲伤、还有那被她深埋的、此刻却疯狂滋长的复杂情愫，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喷涌，冲击得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牵扯到肩胛的伤口，痛得她闷哼出声。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火堆旁的人。
谢珩猛地转过身！
篝火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足以令京城无数贵女倾倒的容颜，但比起记忆中风华无双的权相，此刻的他，瘦削了许多，肤色是常年在边塞风沙磨砺下的冷峻麦色，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冷厉。他的眼神，不再是曾经的温润如玉或深沉难测，而是如同经过淬火打磨的寒刃，锐利、冰冷，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破碎的惊慌与痛楚。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呼吸声。
谢珩的眼中瞬间掠过无数情绪——震惊、慌乱、无措、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沉的痛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抬手，似乎想去拿放在一旁的面具，但手指刚动，便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伪装，在这一刻，已经毫无意义。
他看着苏清韫那双映着火光、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与不敢置信的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总是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当朝权相，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显得那般仓惶而无助。
苏清韫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泪的控诉：“谢……珩……果然……是你……”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淬毒般的恨意。
谢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丝慌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沉痛。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感觉怎么样？别动，伤口很深，毒刚逼出大半，还需要……”
“别碰我！”苏清韫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刚积攒的一点力气，并引发了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鬓发。她喘着粗气，眼神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会是慕容灼？！为什么？！”
最后一个“为什么”，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谢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因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看着那伤口处又开始渗出的、带着黑色的血丝，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伤更重要！”
他不再给她挣扎反抗的机会，出手如电，精准地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暂时缓解了她的剧痛和无力感，却也让她无法再剧烈动作。
“你！”苏清韫又惊又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靠近。
谢珩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目光，动作却极其轻柔而熟练地解开她肩头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匕首已经被取出，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了骇人的紫黑色，肿胀不堪，边缘开始溃烂。那枚深刻的“珩”字烙印，几乎被这新伤彻底破坏，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象征着他们之间那早已被仇恨与鲜血玷污、支离破碎的过往。
谢珩的目光落在那个伤口上，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仿佛那匕首是扎在了他自己的心上。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从旁边取过用水囊中清水浸湿的干净布巾，以及一些捣烂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
“忍着点。”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开始极其小心地为她清洗伤口，敷上草药。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与他在战场上那狠戾果决的杀伐模样判若两人。
冰凉的草药缓解了部分灼痛，但苏清韫的心却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再看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身下的枯草中。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她？为什么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明明是他……是他毁了苏家，是他将她推入深渊，如今却又顶着另一重身份，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次救她于危难……
他到底想做什么？赎罪吗？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
沉默在狭窄的山洞里蔓延，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清理伤口时极其轻微的声响。
许久，谢珩终于重新为她包扎好伤口。他并没有立刻解开她的穴道，只是沉默地坐在她身旁，添了几根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驱散着山洞里的寒意。
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俊美的侧脸显得愈发深邃难测，也愈发……疲惫苍凉。
“云湛……”苏清韫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是不是一伙的？”她想起了云湛看到幽刃令牌时的反应，想起了他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和引导。
谢珩添柴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他不是你的人。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帮你寻找真相，或者……替我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