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风声鹤唳。
前方驿站的轮廓遥遥在望,但通往那里的道路,却被两队壁垒分明的人马彻底封死。
左侧,是太子赵裕的东宫卫队,盔甲鲜明,气势沉凝。
右侧,是二皇子赵询的王府亲卫,衣甲华丽,人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倨傲。
他们就像两座沉默的铁山,将秦王府这支饱经风霜、杀气未敛的队伍,死死堵在了归京的最后一段路上。
没有喊话,没有盘问。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迎接”。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赵奕:我们知道你回来了,京城这张网,已经为你张开。
青锋和一众护卫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眼神凶狠得如同被围困的野狼,周身散发着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血腥气。
然而,他们所护卫的那辆马车,却安静得可怕。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的人,仿佛对外界的剑拔弩张毫无察觉。
正是这份极致的平静,让太子和二皇子的人马,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对峙,在压抑的气氛中持续了一炷香。
终于,二皇子府卫队的一名领队,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指令,极不情愿地一挥手。
封锁的道路,让开了一道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缝隙。
马车缓缓驶过。
赵奕和林晚,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这更像是一种无视。
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对失败者犬吠的无视。
……
驿站内,一间最僻静的上房被整个包下,青锋亲自带人将里外三层守得水泄不通。
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即将到来的风暴,让空气都显得格外凝重。
赵奕坐在桌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风尘,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晚。
林晚从一个严密保护的箱子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套酒具。
一个酒壶,六只酒杯。
当它们被放在烛光下的那一刻,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都被它们吸了进去,再以一种梦幻般的方式折射出来。
通透!
一种前所未闻,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认知的极致通透!
它不像美玉那般温润,不像水晶那般含蓄,更不像那些所谓的“琉璃”带着杂质与浑浊。
它纯净得仿佛一段凝固的月光,晶莹得好似一捧冰封的清泉。
烛火透过杯壁,在桌上投下璀璨的光斑,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流光溢彩。
赵奕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凉而光滑的杯壁。
他身为皇子,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西域的宝石,东海的明珠,都无法让他动容。
可眼前之物,却让他这位未来的铁血帝王,呼吸微微一滞。
他完全可以想象,当这样一套“神物”出现在父皇的万寿节上时,会引起何等山呼海啸般的震动。
所有精心准备的寿礼,在它面前,都将黯然失色,沦为陪衬的瓦砾。
“这不是琉璃。”
林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属于现代学者的绝对自信。
“这是玻璃。”
“用石英砂、纯碱、石灰石,在超过一千两百度的高温下,才能烧制出的东西。”
赵奕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震撼。
他看到的,不只是一件绝美的器物。
他看到的是一份足以敲开皇帝心防,换来龙心大悦,甚至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最强政治筹码!
“用这份惊艳,换父皇一句承诺,足够了。”赵奕沉声说道,心中那盘大棋,最关键的一子,已然落定。
然而,林晚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明白,真正的杀招,还未登场。
林晚将玻璃酒具小心收好,又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
她熄灭了房中大部分的蜡烛,只留下一豆昏黄的灯火。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昏暗。
她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些细腻的白色粉末在指尖。
那些粉末在昏暗中平平无奇,与最普通的灰尘无异。
但林晚将手指移到了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
奇迹,发生了。
那一点白色的粉末,竟凭空散发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色微光!
光芒不亮,却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
“这是‘荧光粉’。”
林晚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冷静而清晰。
“由一种名为‘磷石’的特殊矿物,经过多道工序研磨、提纯而成。无毒无味,肉眼在光亮处不可见。一旦沾染上,极难清洗干净,会在暗处,或是在某种用‘紫晶草’汁液浸泡过的灯罩照射下,发出这种独有的绿光。”
赵奕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
“没错。”林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你养伤的这段时间,我已经通过天机阁的渠道,让我们的内线,将这种粉末,不动声色地混入了他惯用的墨汁里。”
“二皇子赵询,生性多疑,所有重要的账目,他都习惯亲手过目、批阅。”
“那本我们带回来的罪证账本,正是他与兵部尚书交接的最后一批假账。上面,沾满了他的指印。”
林晚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意味着,万寿节上,当他矢口否认,说账本是我们伪造之时。”
“我们只需请旨,熄灭殿中灯火。”
“谁的手在发光,谁在说谎,便一目了然。”
“同样的荧光,会出现在罪证上,也会出现在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
“人证、物证,再加上这无法抵赖的‘神迹’,将形成一条完美的、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链!”
轰!
一个将宫廷权谋与现代科技完美结合的致命杀局,在赵奕的脑海中,轰然铺开!
这不再是简单的呈上罪证。
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宗室皇亲的面,上演一出“神鬼现形”的大戏!
是要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将赵询所有的狡辩、所有的后路,彻底堵死!
赵奕深深地看着林晚,看着她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里面闪烁的,是理智,是疯狂,是足以颠覆一个时代的智慧之光。
许久,他低沉地笑了。
“文能惊世,武能定邦。”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林晚的手,一字一顿。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足以焚尽天下的决心与豪情。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青锋在门外低声禀报:“王爷,二皇子府长史,求见。”
赵奕与林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正是赵询的心腹长史。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赵奕和林晚身上扫过,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探究与轻蔑。
“殿下,王妃,一路辛苦。”
长史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家王爷听闻七殿下安然归来,欣喜万分,已备下洗尘宴,特命下官前来邀请。”
他微微躬身,将那份邀请的姿态做得十足。
“王爷说,兄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还请王爷和王妃,务必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