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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杜铭走出了高干病房。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冰冷的台阶上,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色,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蓝。

这种蓝色,深邃得近乎发黑,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寒铁,冷冷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他身上的大衣,还沾着医院走廊的寒意。

凌晨的慌乱已经结束。黄松年,这位一省之长,颅内出血的警报暂时解除,人也“恰到好处”地清醒了。

杜铭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他既没有计谋得逞的喜悦,也没有操纵一切的紧张。他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台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且疲惫。”

杜铭拉开车门,坐进了自己的专车。

“回厅里。”他对司机说。

司机一愣:“杜省长,天都快亮了,您不回家休息一下?”

“回厅里。”杜铭重复了一遍,闭上了眼睛。

清晨五点半,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杜铭打开灯,脱下大衣,露出里面依然笔挺的白衬衫。他走到洗手间,用刺骨的冷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又洗了把脸。镜子里的那个人,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得吓人。

他擦干手,回到办公桌后。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了那面墙顶天立地的书柜前。

他拉开一个带锁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然后,他打开自己提包,那份已销毁的、不存在的,关于王海和苏锦的原始笔录,被他亲手封进这个牛皮档案袋。

原始笔录,是昨晚在省厅“问”出来的。上面有王海和苏锦的签字和手印

这些东西,是真相。

而真相,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封好了档案袋的封口。没有录入任何系统,没有留下任何电子或纸质的备份。

他,杜铭,将是这份真相的唯一知情者。

他拉开玻璃书柜的门。里面没有法律条文,没有警务大全,而是一整套精装版的《明史》。

他的手指,划过《太祖实录》、《仁宣之治》,最后,停在了那套书的最后两卷——《阉党列传》和《流寇志》。

他将档案袋,不偏不倚,塞进了这两卷的夹缝里。

那里,是他真正的私人保险柜。

东林党,阉党,流寇。

张瑞年,李正行,黄松年……

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

他,杜铭,不会向任何人汇报。

他不是张瑞年那把渴望“匡扶社稷”、清扫本土势力的“刀”。

他也不是李正行那个“本土派”的盟友。李正行那些人,盘根错节,如同晚明的“勋贵”和“门阀”,他们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利益,可以和任何人勾兑,包括他这个“刀把子”。

他只是一个事实的保管者。

他厌倦了做刀。

刀,总有卷刃和被弃置的一天。

他更愿做那个……修史的人。

他关上书柜,玻璃门上,倒映出他冰冷的脸。

他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泡一杯新茶,等待他导演的这出戏,让其他主角……自己演下去。

第一个登台的是黄松年。他已经演完了“受害者”的部分。

那么,第二个,该轮到张瑞年了。

他会信吗?他会怎么演?

杜铭拉开椅子,坐下。

天,开始微微发白了。

上午八点半,省委书记办公室。省委大院,一号楼。

省委书记张瑞年,刚端起今天的第一杯浓茶。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一杯滚烫的、酽得发黑的祁门红茶,用来驱散清晨最后的困意,启动这台庞大省级机器的最高中枢。

阳光,刚刚越过窗台,照在他那份摊开的报纸上。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尽在掌握。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用一种近乎撞击的力道,猛地推开。

“砰——!”

实木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张瑞年眉头猛地一皱。

他的首席秘书,高秘书,那个永远沉稳、永远像影子一样安静的高秘书,连门都忘了敲,一脸惊惶地闯了进来。

“张……张书记!”

高秘书的脸,是一种缺氧的惨白。他冲到桌前,因为跑得太急,领带都歪了,正剧烈地喘着粗气。

张瑞年那股因“失序”而起的怒火,在高秘书的表情面前,瞬间变成了警觉。

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低沉:“慌什么?”

“出……出大事了!”

“黄……黄省长!”高秘书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是刚刚接到了省长联络员的电话。

“黄松年?”张瑞年身体微微前倾。

“黄省长昨夜……在南湖路……”高秘书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荒诞的词汇,“……被……被电动车撞了!”

“什么?”

张瑞年那只刚刚放下的手,猛地在半空中一顿。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被什么撞了?”

“电动车!”高秘书几乎要哭出来了,“颅内出血!在省人医!抢救了一夜!”

“电动车?”

张瑞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有那么三秒钟,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高秘书压抑的喘息声。

荒谬。

这是张瑞年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词。

紧接着,是第二个词:阴谋。

黄松年,一省之长。别说是一辆电动车,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靠近他十米之内。

“他的安保呢?”张瑞年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王云飞呢?是干什么吃的!”

“联络员说……”高秘书擦着额头渗出的冷汗,“说……黄省长昨晚想一个人走走,没让警卫跟太近……”

“一个人走走?”张瑞年冷笑一声,“在南湖路?半夜?”

“……是……是……”

“说下去。”

“……万幸,”3“万幸,杜铭副省长……正好路过,第一时间发现了,把黄省长送到了医院,抢救了一夜,刚脱离危险……”

“杜铭?”

当这个名字从高秘书嘴里吐出来时,张瑞年那张刚毅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如果说“电动车”是荒谬,“王云飞失职”是蹊跷,那么“杜铭正好路过”,就是一把钥匙。

一把解开这场阴谋的,冰冷的钥匙。

他,一个字都不信。

省长的安保,能让一辆电动车,撞到颅内出血?

他这个公安厅长,能“正好”路过,来一场完美的“午夜救援”?

他立刻就嗅到了这股荒诞背后的阴谋味道。

一股混合着背叛、栽赃、和政治要挟的恶臭。

张瑞年的内心,涌起了一股被背叛和被架空的寒意。

他这个省委书记,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从凌晨事发,到抢救一夜,再到早上八点半……整整八个小时!

他这个“班长”,被完全屏蔽了!

杜铭!

这个他一直以为可以争取的中间派!

这个他用来制衡本土派李正行的“刀”!

竟然……已经和黄松年,甚至可能和本土派,私下里……串通好了口供!

“电动车”……

“好……”

张瑞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一个电动车……”

他猛地站了起来。

“高秘书!”

“到!”高秘书吓得一个激灵。

“备车!去医院!”

高秘书正要转身。

“高秘书!”

“到!”

“通知办公厅,我上午的会,全部推迟。”张瑞年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桌上的外套,“另外,立刻联系省政府办公厅,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消息!”

“是!”

张瑞年,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必须去!他必须立刻去!

他不是去关心黄松年的伤情,他是去“对戏”!

他是去核实,黄松年这个“演员”到底是什么情况。

杜铭,掐准了。

掐准了他张瑞年,比任何人都需要“稳定”。

他刚来本省,根基未稳,改革的摊子刚刚铺开,本土派虎视眈眈。在这个节骨眼上,省长如果出了“政治丑闻”而不是“意外事故”,那将是颠覆性的政治地震。

他,张瑞年,输不起。

所以,他明知是屎,也可能不得不咽下去。

上午九点,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

上午的阳光,金黄而温暖,但丝毫穿不透这间顶级病房的厚重窗帘。

走廊里,早已没有了凌晨时的慌乱

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省政府办公厅的主任,连同医院的院长、书记和所有顶级专家,几十号人,分列在走廊两侧,全都屏息静气地等在这里。

气氛压抑得,仿佛不是在等一个康复的病人,而是在等待一场宣判。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张瑞年,在一脸肃穆的高秘书的陪同下,大步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步履生风。

“张书记!”

医院院长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惶恐的关切:“您来了……黄省长他……”

“情况怎么样。”张瑞年没有停步,声音冰冷,直视前方。

“万幸,万幸杜省长送医及时!”院长赶紧跟在旁边,小步快走,“凌晨做的开颅减压,手术非常成功,刚刚脱离了危险,人……已经清醒了。”

“杜铭呢?”张瑞年忽然问。

“杜省长……五点多就回厅里了。”

张瑞年,嘴角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冷笑。

他不再停留,走到那扇最里面的、有警卫站岗的病房门前,一把推开了高干病房的门。

病房内,光线昏暗,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只有床头那排昂贵的进口监护仪器,在闪烁着幽绿的微光。

病床上的黄松年,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那缠着厚厚绷带的头颅,猛地一颤。

他睁开眼。

在昏暗中,他看清了那个站在门口、如同铁塔一般、逆着光的身影。

“张……张书记!”

黄松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瞬间沙哑。

他本能地挣扎,用手肘撑着床,想要坐起来,迎接这位一把手。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头上的伤口,让他那张惨白如金纸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别动!”

张瑞年快走两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但他的动作,却很“关切”地,伸出大手,按住了黄松年的肩膀。

那只手,如同铁钳。

黄松年被他按得,结结实实地,又躺了回去。

“躺下!你现在是病人!”

他没有坐下。

高秘书和医院院长,都识趣地停在了门口,没有跟进来。

张瑞年,就那样居高临地,站在床边,审视着黄松年。

他审视着他那张惨白的脸,那双躲闪、惊恐、充满哀求的眼睛。

他一个字都不信。

省长的安保,能让一辆电动车,撞到颅内出血?

在南湖路?

但他,必须信。

至少,在黄松年“招供”之前,他必须装作信。

“松年同志。”

张瑞年开口了。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线,随着他这句话,轻微地加速了跳动。

“我……刚到办公室,就听说了。”

黄松年嘴唇哆嗦着,“书……书记,我……我给您添麻烦了……”

张瑞年没有理会他的“忏悔”。

他微微俯下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黄松年。

他指了指黄松年的头。

“……是电动车?”

这,是最后的核对。

这不是一个问句,这是一个“通牒”。

张瑞年在用他的身份,给黄松年最后一次机会。。

黄松年,被张瑞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看得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审讯室的强光灯下。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

说实话?

那不是活路,那是政治上的万劫不复。

杜铭的剧本,那个荒唐的“电动车”,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是……是……”

“……是电动车。”

他演了。

他认了这个剧本。

“天太黑了……我……我也没看清……速度太快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受害者”的颤抖。

“我……我给省委……丢脸了……”

张瑞年,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那紧绷的下颚,放松了一秒。

然后——

“松年同志!”

张瑞年的声音,猛地拔高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受害者!你安心养伤!”

张瑞年,也入戏了。

“你什么都不要想!省里的工作,有我!你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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