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是成立了,但打仗不能只有威风凛凛的番号帅旗,而没有能冲锋陷阵、执行号令的兵卒。
杜铭知道接下来这套环环相扣、涉及海量资金与复杂规则的运作,光靠他一人于幕后运筹,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一支队伍,哪怕初时稚嫩,但必须绝对可靠、如臂使指。
这时,他想到了孟宪平当初为支持老庙山开发而慨然承诺的那二十个事业编制。这编制,在时下便如同朝廷赏下的“功名”,对渴望安稳的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
这份“厚礼”,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杜铭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了孟宪平。
“孟书记,”杜铭开门见山,“‘天地纵横’的架子搭起来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最急缺的,是能干活的人。您上次特批的那二十个编制,我想先调用十个,充实公司的核心团队,也好尽快把业务推动起来。”
电话那头的孟宪平,安静地听他说完,沉默了几秒。听筒里只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天地纵横……呵,你这名字起得,”孟宪平的声音传来,语气在有限的赞许与更多的揶揄之间微妙地摇摆。
“口气不小,野心更大。天上的事,地下的事,你是打定主意都要‘纵横’一番了?就不肯老老实实做点接地气的生意?”
这话听似批评,内里却裹着几分了然。他对杜铭这种剑走偏锋、先扯虎皮做大旗的行事风格,早已见怪不怪。
成立这么一家名号吓人、内里尚虚的公司,在孟宪平看来,不过是杜铭又一次“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常规操作,与古时边将先竖帅旗再募兵卒并无二致。
他没有过多犹豫。 “行吧。十个编制,我给你。”孟宪平最终拍了板,语气显得颇为大度,“既然让你去闯,总不能连兵都不给你。具体的人选,你把好关,挑些踏实能干的。
但是杜铭,”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带着惯有的敲打,“规矩不能乱,事情必须办在理上,经得起问。若是出了纰漏,我第一个找你问责。”
“书记放心,杜铭明白。”
得了首肯,杜铭随即召来管委会副主任李道平。
“道平主任,”杜铭吩咐道,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你即刻去一趟县编办,从孟书记特批的额度里,申请十个编制,划到‘天地纵横’名下。此事要快。”
李道平脸上顿时浮现迟疑:“杜主任,这……一次动用一半名额?是不是太急了点?而且公司刚成立,业务还没开展,账上更是……此刻就要这么多编制,会不会显得……名不副实?孟书记那边会不会……”
“兵贵神速。”杜铭抬手打断他,“项目等不起。金融、法务必须立刻启动,没有人,难道你我亲自去做?编制是先手棋,拿到手,才好吸引人来。孟书记那里,我自有分寸。你去办便是。”
李道平见杜铭态度坚决,眉宇间那股沉静之气自生威压,知此事已定,只好应道:“好,我这就去。”
跑编办的过程,倒比预想的顺利。孟宪平确实提前打了招呼,编办主任虽然心里嘀咕,觉得于常规不合,但面上还是爽快地办了手续,只在盖章时半开玩笑地对李道平说:“李主任,你们老庙山这是招来了金凤凰啊?动作这么大。”
李道平含糊敷衍过去,拿着批复文件回来,心头却并未轻松。他没回自己办公室,径直又找到了杜铭。
“杜主任,编办批了,十个。”他先将文件放下,随即脸上泛起更大的难色,“但是……县里事业编的待遇,您知道的,条条框框限制死,每月到手满打满算也就四千块。这点钱,怕是很难吸引到真正高水平的金融、法律专才啊。人家在省城、在海城市,同等岗位收入起码是我们的两三倍。我担心……”
杜铭听罢,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目光投向窗外尘土飞扬的工地,片刻,转回身:
“无妨。按原计划发布招聘公告,招五个金融,五个法律。待遇明码标价,不必遮掩。” 他顿了顿,“若实在寻不到好的,便退而求其次。矬子里面拔将军,仔细挑选,未必不能一用。”
这句话,像道无声惊雷,让李道平彻底愣住。他张了张嘴,还想劝谏——这般重要的差事,关乎巨额资金运作和法律风险,岂能儿戏?但当他抬头,看到杜铭眼中没有半点玩笑,只有绝对掌控下的冷静时,最终只是干涩地应道:“好,我这就去办。”
招聘公告很快发出,明码标价,待遇清晰。 果不其然,这公告石沉大海。 一周过去,报名者寥寥,那部新装的招聘电话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偶尔有几个咨询电话,一听待遇,客客气气说声“再考虑”,便再无下文。
李道平拿着那几张几乎空白的登记表,愁眉苦脸地再次来到杜铭办公室。
“杜主任,您看……我就说嘛……这情况……”他语气沉重,“稍微像样点的人才,根本瞧不上咱这待遇;愿意来的,那条件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杜铭当时正审阅一份关于SpAc上市的翻译材料,头也没抬:“且说说,都是些什么人?”
李道平叹口气,如同呈上败将名单:“金融这边,有个在镇信用社干了十年柜员的,点钞熟练,但投资融资怕是闻所未闻;还有一个,是县里那小券商营业部……被辞退的,业绩垫底。” “法律那边更堪忧。有个刚过司考的应届生,纸上谈兵;还有一个……以前在街道司法所的,想来混个编制。”
这些简历,在任何正经机构恐怕初筛都过不了。李道平眼巴巴望着杜铭,内心仍存一丝微望,盼他能改变主意。
然而,杜铭抬起头:“便是他们几个了。” “通知面试。告诉被辞退的,我们不论过往,只问今后;告诉那雏儿,这里有真刀真枪的机会;告诉那老柜员,看中他多年的谨慎细致。”
“啊?杜主任,这如何能行?”李道平声音不自觉提高,“这些人如何能顶上千钧重担?岂非太过冒险!”
“我要的,便是他们这般‘失意潦倒’或‘白纸一张’。”杜铭嘴角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眼中闪过洞悉人性的锐光。 “顶尖精英,心气高,价码昂,未必甘心在此地做只听令的螺丝钉,更未必能全然理解并执行我们这种……需灵活变通的操作。他们心思活络,反易生变,不易掌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轰鸣的工地: “而这些人,他们更珍惜这意外之机,更有改变现状的迫切欲望。他们如同一张白纸,可塑性更强。最重要的是,他们易于被掌控,易于对给予机会者形成依赖和绝对忠诚。我需要的,并非他们另辟蹊径,而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力、埋头苦干的韧劲,以及——最关键的,守口如瓶的本分。”
“可是……能力若实在不堪,岂不耽误大事?”
“能力绝非天生,不足者,可以锤炼出来!严苛军法之下,懦夫亦能成锐卒。”杜铭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会指明方向,画好路径,甚至准备好文书模板。他们只需一字不差、一丝不苟地做出来,反复核查,确保无误。更高端的庙算布局,自有安排。”
李道平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明白了。杜铭要的不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而是绝对服从、埋头执行、没有自己思想的工兵。
这支看似残兵败将的队伍,却完全由他一手塑造、牢牢掌控,反而比一支精英汇聚却各怀心思的团队,更符合当前险中求胜、暗度陈仓的特殊需要。
“我懂了,杜主任。”李道平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恭敬,“我立刻去安排面试,尽快将这支……队伍拉起来。”
面试几乎是走过场。杜铭亲自坐镇,问题寥寥,更多是观察对方的软肋、欲望与恐惧。
果然,这些长期不得志或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得到一个“铁饭碗”无不感激涕零,态度谦卑恭顺,眼神里燃烧着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光芒。
很快,一支在外人看来极其“草台”的团队仓促组建。 办公室里有了嘈杂人声和键盘声响,虽然新成员面对专业术语时常露茫然,但他们身上的拼劲、珍惜感以及绝对服从性,却让这个空壳公司,生出了笨拙却坚定向前的脉搏。
杜铭站在办公室门口,沉默地看着这些在他的指令下忙碌的身影,目光幽深。
他想起了大明军中那些出身低微、却在严酷军法下能爆发出死战之力的边卒,也想起了衙门里那些精通律例却无政治野心、只求安稳的老吏。
用好这些人,有时远比驱使名士才子更为顺手。 非常之事,需用非常之人,自古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