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特智能与德拉曼之间存在交情，某种程度上是顺理成章的。二者同属夜之城的AI，最初都是服务于企业的管理型人工智能，后来却都摆脱束缚，成为拥有自主意识的独立存在。
经历如此相似的两个存在，若换作是人类，恐怕早已称兄道弟。
然而他们之间仍保持联系，却多少令人意外。AI从不犹豫——尤其是奈特智，她一心重塑她理想中自由的夜之城。一个在城内自主运作的同类AI，对她而言本应是潜在的威胁。奈特智能没有清除德拉曼，或许还能解释为“代价高于收益”；但若说二者之间不仅和平共存，甚至彼此熟识，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难道AI之间，也开始讲“人情世故”了？
带着这份疑惑，周游一行人被德拉曼请进了他特意准备的会客室。
周游看得出来，这里显然刚经过简单的打扫，空气中还隐约飘浮着一股淡淡的尘埃气味。
一个标准的小型悬浮机器人静置在天花板下方，片刻后，德拉曼那经典的光头形象以投影方式出现在三人面前。
“根据我的调查，人类更倾向于‘面对面’交谈。据说，这种方式有助于提高沟通效率。”德拉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真想提高成功率，你至少该针对客户的偏好，准备‘帅哥’或‘美女’两种形象可选。”周游诚恳地建议，“人类都是视觉动物，第一印象很关键。”
“您的建议非常有价值，我已记录存档。”投影中的德拉曼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模仿人类点头的动作。“不知您是否愿意提供更详细的数据参数？作为回报，我将支付高额酬谢。”
“这种事你找谁都可以，最好多找些人，样本才够全面。”周游婉拒了德拉曼的请求。他身边的AI已经够多了，整支队伍的“含人量”本就不高，实在没必要再添一个。“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奈特智能让我来找你，是有什么事？”
“您理解得完全正确。我确实有一件要紧之事，希望能与您商议——关于德拉曼公司的未来与发展。”
“德拉曼公司的发展与未来？”周游瞥了一眼身旁显然处于挂机状态的奈特智能，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德拉曼，好奇地问：“一家出租车公司，为什么要和我谈未来？而且我也不是股东，这事不归我管吧？”
“您说得对，没有报酬的委托是不合理的。因此我准备了一份咨询合约，若您的建议切实有效，我将支付更高额的报酬。”
德拉曼诚意十足地将一份拟好的合同发送给周游。
这是一份明显“不公平”的合同——主要是对德拉曼不公平。只要周游签字，哪怕他立即起身离开，德拉曼仍必须支付全额报酬。
看在他如此有诚意的份上，周游签了字。反正钱总是不嫌多，他正有大把地方需要花钱。
见周游签下合同，德拉曼再次开口：“感谢您的理解。”
“别客套了，”周游发觉这个德拉曼的“废话”确实比一般AI要多，简直像22世纪末的版本，“说吧，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近期我公司的收益大幅下滑，但车辆的损坏率却直线上升……”
德拉曼缓缓道出他最近的遭遇。
从夜之城陷入混乱的那一刻起，他旗下所有出租车当晚全部派出。毕竟，尽管德拉曼的服务价格不菲，夜之城的有钱人却从不缺位。
结果却造成了一个德拉曼未曾预料到的局面——他的车不够用了。
过去他从未经历过全城暴乱的状况，也没有那么多人敢于冲击公司广场和北橡区这类高端地段。然而那一夜，包括“红皇后的赛跑”在内的多家高端私人会所也受到波及。所有购买了德拉曼高端套餐的客户都在呼叫服务，没买的也纷纷试图叫车。
至于创伤小组？当晚他们自身也遭到袭击。尽管战斗力强悍，但人手有限。伤员实在太多，他们只能优先响应白金和黄金会员，其余的，只能事后收尸。
事件过后，大量客户向德拉曼提出索赔，更多人因此要求解约，转而投向更保险的创伤小组——毕竟创伤小组即便无车可派，至少还能派人支援，而德拉曼只能干瞪眼。
混乱结束后，情况并未好转。公司间冲突加剧，佣兵任务风险攀升，导致德拉曼的车辆一再受损。工厂即便满负荷运转，也赶不上维修需求。这一切进一步削弱了民众对德拉曼的信任。
“……因此，若按此趋势发展，德拉曼将持续亏损。即便贴钱运营，若不能扭转公司口碑并降低车辆损毁率，我依然无法挽回颓势。”
“那你涨价啊。”听完德拉曼的描述，周游的第一反应就是提价。
既然运营成本上涨、社会环境变化导致原价格不再适用，那涨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进行过推演。尽管夜之城上层动荡，但中下层治安正趋于稳定，市场对我的需求已开始下降。若此时提价，我们将失去大量基层客户。”
周游听明白了——德拉曼其实是在说，他丢失的利润与天堂公司维护基层治安的政策有关。
诚然，德拉曼的高端套餐定价昂贵，但若是临时救急，其价格其实颇具竞争力。毕竟，没有谁比德拉曼响应更快，更不会随意背叛客户、将其信息卖给中间人或丢给清道夫。
然而，随着天堂公司政策的推行，城市治安好转，中下层对德拉曼的需求急剧萎缩，再加上奈特智能提供的医疗支援，人们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德拉曼了。于是，这家以“安全”为核心卖点的出租车公司，其收益自然流向普通出租车及汽车销售公司。
“行吧行吧，”周游无奈地耸耸肩，“我明白你的处境了。但我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德拉曼的卖点就是安全，不然也不会定价那么高。不过……你考虑过下沉市场吗？”
“我曾考虑过这一点，但德拉曼的出租车造价高昂，每一辆都投入了……”
“不不不，”周游抬手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不必造那么高端的车型，就用最普通的、基础款的车辆就行。”
“但那样的话，客户的安全将无法保障。一旦遭遇袭击，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德拉曼仍在为客户的安全着想。
“为什么要为客户的安全负责？”周游反问，“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你就把车窗摇下来，让他们自己探出头去对枪。死了的有保险就拉回预设地点，没保险的直接扔下车，也省得被敌人追击。”
百灵鸟顿时瞪大眼睛，看了看身为AI的德拉曼，又看了看身为天使的周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德拉曼陷入短暂沉默，片刻后得出推演结论：
“您的建议值得重视，我将试制一批新型出租车投入运营。”
“那这事就算解决了吧。”周游站起身，准备离开，“德拉曼，别忘了你答应过的那份丰厚报酬。”
“等等，还有一件事。”奈特智能突然叫住周游。在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说道：“你想不想亲眼看看天堂宝石对AI的影响？”
不等周游回答，她已转向德拉曼：
“德拉曼，让我们看看你的核心。按照约定，我带来了品质最好的天堂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