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铮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低声吩咐道:“找出他藏的钱财。”
杨家兄弟立刻动手,很快便在床榻之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暗格,里面放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一看,珠光宝气,金锭银饼,耀眼生花。这些都是王智到任后搜刮来的不义之财。
卫铮示意他们只取其中一部分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然后将剩余的钱财故意倾倒在地,弄得一片狼藉,又将房间内的箱柜翻乱,伪造成一幅盗贼入室、图财害命的现场。
做完这一切,杨辅低声道:“少主,那个出主意的赵延,是否一并……”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卫铮摇了摇头,目光冷静得可怕:“不可,王智可杀,因其恶贯满盈,仇家众多,官府查起来线索纷乱。若连出主意的赵延也一同被杀,目标就太明显了,等于告诉别人,此事与蔡公有关。只死王智一人,这盆污水,一时半会儿泼不到我们头上。”
杨家兄弟闻言,心下凛然,暗道少主思虑周详。
三人不再停留,仔细清理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确认无误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出太守府高墙,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他们并未返回那间院落,多留在城中一刻,便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可以预见,天亮之后,太守暴毙的消息传出,九原城必定会全城戒严,大肆搜捕。
他们按照预定计划,直接潜行至城墙脚下。避开巡城队伍的目光,利用飞爪绳索,敏捷地攀上墙头,又悄无声息地滑落城外。在预定地点与焦急等待的张武顺利汇合。
四人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如同一头沉默巨兽的九原城,随即猛夹马腹,沿着来路,向着东方蔡邕队伍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二日后的下午,蔡邕一行抵达云中郡的咸阳县,在这里停驻休整,既是为了补充些食水物资,也是为了让蔡邕家眷得以稍事喘息。县城规模不大,土黄色的城墙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斑驳,透着一股边郡城池特有的沧桑。
就在车队缓缓入城,寻找合适驿馆下榻之时,蔡邕的目光被城门口聚集的人群以及墙上新贴出的一张醒目的露布(公告)所吸引。出于士人的习惯,他示意车驾稍 停,让裴茂前去观看是何消息。不一会儿,随从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禀报:“老师,是五原郡发出的露布,说是……五原太守王智,在府中遇刺身亡了。”
“什么?”蔡邕闻言,着实吃了一惊。他示意护卫稍微拨开人群,亲自下车近前观看。那露布是以五原郡都尉的名义发布的,行文措辞颇为严厉焦急。上面写明,数日前,一伙胆大包天的飞贼趁夜潜入戒备森严的太守府,不仅盗走了大量钱财,更残忍地杀害了太守王智。现悬赏征集线索,凡有能提供贼人踪迹者,赏金若干,若有知情不报或窝藏贼人者,一经查实,以同罪论处,株连亲族。
蔡邕仔仔细细地将露布看了两遍,心中惊疑不定。王智死了?而且是在太守府内,被飞贼所杀?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太守府是何等地方?即便王智此人不堪,但其府邸守卫必然森严,寻常毛贼岂能轻易潜入,还能做出杀人越货之事?这班“飞贼”的本事,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了!
惊诧之余,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想起了前几日,在途经稒阳之前,卫铮曾突然离开队伍,声称有“私事”需返回九原城一趟,次日方归。当时卫铮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决绝。再联想到王智在饯行宴上对自己的侮辱以及其睚眦必报的品性,还有卫铮那日益精进、已臻一流的武艺,以及他麾下那些身手不凡的班底……
诸多线索串联起来,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浮现在蔡邕心中。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平日不愿以恶意揣度他人,尤其对象还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然而,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飞贼”事件,以及卫铮那晚的异常行踪,他很难不将两者联系起来。是鸣远他……为了替我出这口恶气,也是为了永绝后患,才冒险行此雷霆手段?
想明白了这一层,蔡邕心中顿时百味杂陈。有对弟子甘冒奇险为自己复仇的感动,有对这般激烈手段的一丝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积郁之气得以舒展的畅快。王智此人,依仗阉宦势力,在五原倒行逆施,欺压良善,死不足惜!他虽是一介文人,有时难免拘泥礼法,显得有些迂阔,但绝非不明是非、不辨善恶的腐儒。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周围百姓对露布内容的议论声嗡嗡传来,大多是惊叹于飞贼的大胆,也有人低声窃语,猜测王智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才招致杀身之祸,更有人私下相贺,可见王智的恶名已是传到了云中。蔡邕缓缓转过身,面色已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的弧度。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猜想,只是默默地回到了马车上,吩咐前往驿馆。
抵达驿馆安顿下来后,蔡邕命人取出了他那张心爱的古琴。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他净手焚香,端坐抚琴。这一次,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沉郁顿挫或忧思感怀之音,而是清越欢快、如溪水奔流般的曲调。琴声铮铮淙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仿佛在诉说着挣脱束缚、拥抱自由的喜悦。连对音律并不精通的卫铮,隔着院落听到这琴声,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洋溢的欢愉之情,他站在院门外,听着这琴音,心中最后一丝因瞒着老师行事而产生的细微忐忑,也终于彻底消散。老师他,应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