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惠会所的木质门被轻轻拉开,玲子快步走出来,米白色制服的袖口沾了点灰尘。
她见宝总还站在路灯下攥着行李箱,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阿宝,实在对不住。”玲子语速快,上海话听得宝总心头一沉,“我刚去问了领班,杉本先生今天临时有会,没能过来。
不过你别慌,他已经订了明天的包房,说明天肯定到,跑不了的。”
宝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签证,嘴上却道:“没事,能订到房就好。”
只是话音里藏不住几分焦躁——签证就剩两天,耽搁不起。
玲子眼尖,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爽利:“看你这脸拉的,饿坏了吧?
从下飞机到现在,一口热乎的没吃吧?
跟我走,我知道附近有家拉面馆,老板也是上海人,味噌汤熬得一绝,先去垫垫肚子再说。”
“这……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宝总犹豫着没动。
“耽误什么呀,我请假啦。”玲子不由分说地接过他的行李箱拉杆,往前拽了两步,“再说了,你饿着肚子也想不出办法。
咱沪上在外头,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这道理你不懂?”
她回头冲宝总眨眨眼,“放心,我请客!不过你记着,等你生意谈成了,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宝总看着玲子在前面轻快引路的背影,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心里那点焦躁忽然淡了些。
这趟东京之行的焦头烂额,倒在异乡同乡的热络里,透出了点暖意。
银座街角的拉面馆,暖黄灯光裹着骨汤的香气漫出来。
玲子领着阿宝掀帘而入,木质桌椅擦得锃亮,穿藏青围裙的菱红正端着面碗往后厨走,听见动静抬头,看见玲子便扬起笑。
“玲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说要在会所候着客人吗?”
菱红的上海话带着点利落的爽气,目光扫过宝总时多了几分打量。
玲子拉着宝总往空位坐,嗓门亮堂:
“这是我老乡阿宝,从沪上来办急事,等山本先生呢!我怕他饿坏了,赶紧带过来垫垫肚子。”
又转向宝总介绍,“这是菱红,跟我一样在日本熬了三年,现在在这儿管后厨,手底下的味噌拉面一绝!”
菱红已经麻利地递过菜单,指尖敲了敲招牌那栏:“宝总别客气,来碗招牌拉面?
汤是熬了六个钟头的大骨汤,加份叉烧怎么样?咱沪上人在这儿,就得吃口热乎的。”
宝总刚要道谢,玲子已经抢着开口:“加两份叉烧!算我的。”
她转头冲宝总挤挤眼,“菱红这儿实惠,不像银座那些馆子净宰冤大头。”
“就你话多。”菱红笑着嗔了句,转身进后厨时还不忘回头补了句,
“阿宝放宽心,山本先生常来这附近,说不定一会儿就碰到了。”
等面的工夫,菱红端来两杯麦茶,顺势坐在旁边歇脚:“听玲子说你是为生意来的?
日本商社规矩多,不过山本先生是厚道人,只要见着面,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
宝总握着温热的茶杯,心里一暖:“借你吉言。
我这签证马上就到期,今晚要是谈不成,回沪上真没法交代。”
后厨传来面碗碰撞的脆响,她立刻起身,“面好了,我去端!”
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桌时,叉烧泛着油光,汤头香气扑鼻。
宝总挑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暖意在胃里散开,连之前的焦躁都淡了些。
菱红靠在吧台边看着他,忽然跟玲子相视而笑——都是在异乡打拼的上海人,这份同乡情谊,就像这碗热汤,总能熨帖人心。
夜色浸浓东京街头,拉面馆打烊的灯光熄灭时,
玲子看了眼腕表,忽然拍了下大腿:“坏了,这个点车站早没车了,附近旅馆要么满房要么贵得宰人!”
宝总刚要开口说再找找,玲子已经拎起他的行李箱:“别瞎转悠了,跟我回家!我租的小公寓离这儿近,凑合一晚没问题。”
她脚步没停,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爽利,“咱上海人在外头,还讲什么虚的。”
穿过两条窄巷,玲子推开一扇老旧的木拉门,玄关处摆着双半旧的棉拖,屋里暖炉烧得正旺,瞬间驱散了夜寒。
不大的房间收拾得整齐,墙上贴着几张上海老歌的唱片海报,桌上还放着个印着“夜东京”字样的搪瓷碗——是她后来开餐馆的念想。
“你先坐,我给你烧点热水。”玲子扎上围裙进了小厨房,很快传来水壶沸腾的声响。
宝总打量着屋子,看见书架上摆着本翻旧的记账本,想起后来她在上海管夜东京时,也是这样用本子记着每笔账,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玲子端着热水出来,递过干净的毛巾:“别嫌弃啊,地方小了点,但暖和。你睡里屋那张床,我在外面打地铺。”
“那怎么行,我睡地铺就好。”宝总连忙推辞。
“争什么!”玲子把枕头扔到床上,眉毛一挑,“你明天要见杉本谈生意,得养足精神。我天天在会所站惯了,打地铺不算事儿。”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热水袋灌好热水,塞进宝总手里,“冻着了吧?捂捂暖。”
临睡前,玲子又端来碗热粥:“晚上别空着肚子睡,我早上煮的,热了热。知道你不爱放葱,我一点没加。”
宝总捧着温热的粥碗,忽然想起多年后在上海的夜东京,她也总记得自己的口味,嘴上嫌麻烦,却次次都精准做对。
第二天清晨,宝总被煎蛋的香气叫醒,玲子已经换好制服,桌上摆着煎蛋和豆浆:“快吃,吃完我送你去会所,杉本先生那边我已经托领班打了招呼。”
她递过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饭团,“路上饿了垫肚子,咸蛋黄馅的,你以前爱吃的。”
宝总接过饭团,指尖触到温热的塑料袋。
此刻窗外晨光正好,屋里的暖炉还留着余温,这晚异乡的借宿,成了后来彼此扶持岁月里,最暖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