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初，是华语音乐界的诸神之战时期。那时，有个吐字不清的歌手因为颇具个性的曲风冒出了头，他的第二张新专辑《范特西》席卷了整个校园。整张专辑里我听得最清楚的一首歌叫《爱在西元前》，为了弄清楚他唱的到底是什么，我反反复复地听，就这样被他的音乐给抓住了，至今没有解脱。
好多年之后，当我终于有能力买最前排的票去听他的演唱会时，依然没有听清楚他在唱什么，可当前奏的几个音符流淌而出，全场仿佛被施了魔法，屏住的呼吸瞬间决堤，化作山呼海啸般的大合唱。那一刻，没有人在乎是否跑调，我们像一群虔诚的信徒，用尽全身力气，在声浪的顶峰与回不去的青春作别。
而此刻，我还是那个会在宿舍里反复听卡带的大二学生。阳光正好，我沉浸在《爱在西元前》的旋律中，林牧之的电话不期而至。
剧本大纲定了，寒假你抓紧写，争取下学期来了就拍。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不带任何寒暄。
好啊，那演员定了谁？
电话那头，林牧之慢条斯理地一声，带着几分玩味：“女主辛小小，男主不是你推荐的吗？”
定了？这个词脱口而出，我甚至来不及掩饰语气中的急切。
他还不错。林牧之简短地评价后就挂断了电话，留下的忙音。
我握着发烫的话筒，久久没有放下。这个消息让我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在理清这些波澜从何而来之前，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肖景明分享这个好消息。
按下肖景明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肖景明，刚才林牧之说定了你当男主角了哦。
他也打电话给我了。肖景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恭喜恭喜，就知道你没问题。
谢谢。他顿了顿，突然问，放假前要不要见一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啊。我今天刚好有空，你呢？
我在琴房，要不要来陪我练琴？
放下电话，我踱至镜前，仔细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镜中人的双眼被什么点亮了，面颊上也泛着一层如晨光浸染般的红润。我轻触那份温热，仿佛这样就能安抚住一场无声的潮汐。
按照肖景明给的地址，我顺利找到S大的琴房。这是一栋老式的红砖建筑，爬满了常青藤，显得格外宁静。上到二楼，我还在犹豫哪个房间是他说的5号房，就见三个女生挤在一扇玻璃窗前，踮着脚朝里面张望。我会心一笑，毫不犹豫地朝那走去。果不其然，门梁上用白色油漆刷着数字。我轻轻敲了敲门，这个动作自然吸引了三个女生的注意。她们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短发女生开口了：同学，里面有人。
我眼里的笑意深了些，应声道：“嗯，我知道。我找他。”
“真的？太好了！”女生兴奋得双眼放光，“我们同学都把他神化了，结果我们今天特地跑来，却半天没看清。你……”她促狭地向我挑眉，“能把他请出来吗？”
嗯？那你们观摩完能不能撤啊，这样有点打扰他练琴。
没问题啊，我们就是来看个究竟的。不打扰你们。女生连忙应允。
不打扰我们，就是打扰他而已，我随便你们打扰。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突然开了。肖景明半倚着门框，嘴巴抿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眉宇间却是舒展的，我甚至觉得他眼底藏着些许笑意。他打量了一番我身边的三个女生，然后将目光转向我。不错，在哪里都能交到朋友。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她们是慕你的名而来的。话说，你给人家看看庐山真面目，人家就不会打扰你了。
肖景明摇了摇头，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看到了，就这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短发女生连连摆手，激动地接话：“同学您太谦虚了！基础配置都一样不假，但也分高配低配呀！”她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炯炯地望过来，“您这绝对是顶配！
哈哈哈哈，你太会说了。我忍不住扶墙大笑，引得肖景明也忍俊不禁。
嘿嘿，有感而发，有感而发。那我们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不过保不准一会还有别人来。三个女生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走了。
我无奈地冲肖景明摊了摊手：走吧，二人世界去。我的揶揄换来肖景明一声轻笑，他做了个优雅的的动作，引我走进琴房。
琴房比我想象的要小，布置极其简单：四面白墙，一扇朝外的窗，一扇朝走廊的窗。一架木质钢琴靠墙放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琴漆有些斑驳，却更添几分韵味。琴谱架上放着几张乐谱，一旁的椅子上随意搭着一件深色外套。
肖景明在琴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抚琴键，却迟迟没有开始弹奏。他怔怔地望着琴谱，似乎在思考什么。谢谢你，帮我做那么多事。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靠在墙边，心情复杂：我没做什么，倒是谢谢你，能去试镜。
谢谢你帮我介绍辛小小。他转过身来，与我面对面，神情严肃。
我的心里又泛起酸涩，勉强笑了笑：有人跟我说，该认识的人不管相隔多远总会遇见，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什么时候的走？
我要先飞一趟北京，再回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滑动，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那你可以跟辛小小一起走。我的目光飘向窗外。
肖景明沉默了一下：不是，别的事。他反问道，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了，今年在星城过春节。
这样啊。他眼帘低垂，静默了片刻。再抬起眼直视着我时，目光沉静：“说吧，想听什么？
私人演奏会吗？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走到琴凳旁的位置坐下。
肖景明唇角上扬：是啊。
我也不懂啊......我歪着头想了想，对了，《我的野蛮女友》你看了吗？女主角弹的那段很好听。
卡农......肖景明的指尖轻轻落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
刹那间，悠扬的琴声充盈了这方小小的天地。那旋律，时而如涓涓细流，轻抚过心田；时而又如磅礴的深海，卷起情感的巨浪。我起初还凝视着他那在琴键上舞动的修长手指，很快，视觉渐渐模糊，我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沉入这片由他构筑的温柔宇宙。
一曲终了，余韵仍在空气中延展。肖景明转过头，唇微启，话语却悬在半空。我向他漾开一个笑容，轻声道：“真好听。”他没有作声，只是回以一抹浅笑，手指再度抚过琴键，流泻出一串温柔而熟悉的音符。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惊讶得屏住了呼吸：“这是…《爱在西元前》？你居然会弹？”
肖景明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弹奏着，嘴角噙着笑意。夕阳开始西沉，天边染上了一片橘粉色的霞光，我当时想，这个画面一定会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天应该是大二上学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在考虑，是不是也该郑重地在心里向他说一声“再见”？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情感，能否随着琴声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