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星之庭院的学生宿舍区早已陷入沉睡,唯有走廊墙壁上镶嵌的微弱魔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如同守夜人的眼睛。
林的单人宿舍内,桌面上堆叠如山的羊皮纸和摊开的厚重魔法典籍,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刚刚结束的一场艰苦“战役”。经过近乎榨干脑髓的努力,他终于将西奥多教授布置的复杂魔法理论推导和乌娜老师那要求苛刻的符文阵列作业全部攻克。
“呼——总算……搞定了……”
林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腔里所有的疲惫都一并吐出。他向后瘫倒在椅背上,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完成学业带来的短暂成就感,迅速被潮水般涌上的倦意所淹没。他抬起手,用力揉捏着酸痛无比的眉心和小臂,感觉自己像是刚被一群地精踩着过去。
呆坐了片刻,他挣扎着站起身,决定先去洗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烦躁,也顺便冲掉下午那场荒唐水球大战后可能残留的些许凉意。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身体,带走的不只是污垢,更是积压了一天的精神紧绷。水蒸气氤氲升腾,模糊了镜面,也让他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洗完澡后,他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重获生机。
他用柔软的毛巾仔细擦干身体和那头显眼的银发。镜子中映出的男孩,脸蛋被热水蒸得白里透红,皮肤光滑细腻,仿佛上好的瓷器,还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换上一套材质柔软、透气亲肤的纯白色睡衣,柔软的布料贴合着皮肤,带来极致的舒适感。一种慵懒而惬意的氛围包裹了他,与方才苦战作业时的紧绷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本白天从图书馆借来的、厚实沉重的《世纪英雄传》。完成艰巨任务后,正是需要放松精神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读一本精彩的“小说”更合适的呢?他的兴致瞬间被点燃,求知欲和好奇心重新占据了高地。
他爬上床,调整了一下背后柔软蓬松的枕头,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那本堪比砖头的厚书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并拢的膝盖上。床头柜上,那盏雕刻着简单花纹的魔晶灯散发出稳定而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恰好将书页上的文字清晰照亮,又不会过于刺眼。
他翻到白天看到的地方,很快便再次沉浸到那段波澜壮阔、充满神话色彩的史诗叙事之中。
书籍的后续篇章详细记载了魔王巴尔被初代十二卿和剑圣莱昂哈特联手击杀之后,诺亚大陆的局势变化。
虽然魔王伏诛,群龙无首的恶魔大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但其残余势力依旧数量庞大且本性凶残,它们并未停止对大陆各族生灵的残酷迫害与破坏,战争进入了更为残酷和漫长的清剿阶段。
其中,书中提到了一个在魔王死后,其余恶魔入侵就遭受灭顶之灾的古老人类王国—就是一个被誉为“坠星王朝”的人类王国。这个王国在战争末期遭到了几支最强恶魔军团的围攻,最终彻底覆灭,王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
而关于坠星王朝的后续记载,则带上了一丝灵异色彩。书中提到,其王国名为“塞拉斯菲尔”,在王国覆灭后的数百年间,关于其旧都的恐怖传闻就从未间断过。
许多冒险者和附近的旅人都声称,在夜晚的废墟中会看到徘徊的透明人影,听到凄厉的哀嚎和哭泣声,甚至有人声称被无形的寒冷力量攻击…史书将其称为“塞拉斯菲尔的亡灵闹鬼事件”。
“噗——”读到这些描述,林忍不住低笑出声,下意识地小声吐槽道:“我的天!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还真有幽灵、鬼魂这种超自然设定啊?真是太有意思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类似‘捉鬼敢死队’之类的专业组织?要是有的话,生意肯定火爆得不得了!”
他被这些光怪陆离、夹杂在正史中的奇闻异事深深吸引,越往下读,越是觉得趣味盎然。这本书的编撰者显然不仅满足于记录干巴巴的战争和政治,还巧妙地融入了大量民间传说、未解之谜和奇谈怪论,使得整部史书读起来一点儿也不枯燥乏味,反而像是一本情节跌宕起伏、设定引人入胜的奇幻冒险小说,让他欲罢不能。
时间在全身心的投入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夜色逐渐褪去浓黑,转向深蓝,宿舍楼里早已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此刻,他的小天地里,只剩下指尖偶尔翻动古老书页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他本人因为读到精彩之处而情不自禁发出的低声惊叹或趣味吐槽。
魔晶灯温暖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一个专注的剪影。他看得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双眼长时间聚焦在密集的文字上,开始出现酸涩、发胀、甚至隐隐作痛的感觉。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书上的字迹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开始微微跳动重影。
“哈啊——”他终于无法抵抗生理上的极限,打了一个巨大且疲惫的哈欠,眼眶里瞬间溢满了因困倦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他抬起仿佛重若千斤的手臂,用力地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和眉心,试图缓解眼部的不适。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窗户——外面依旧是一片沉寂的墨蓝,距离天亮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目光又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小巧的计时沙漏,这才惊觉上半部分的沙子已经几乎全部漏到了下半部分。
“哦…都已经这么晚…或者说这么早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困倦而变得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该死的…这书真是有毒…真他喵的上头…好看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休息,但精神上却仍被书的后续内容所牵引,还想再多看几页。然而,身体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两块铅锤,不断地自主往下耷拉,每一次眨眼都需要巨大的毅力才能重新睁开。
10岁孩童的身体机能终究无法承受这样长时间的熬夜消耗,强烈的睡意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势不可挡地淹没了他最后的清醒意识。
“不行了…真的顶不住了…再熬下去真要‘寄’了…”他含糊地嘟囔着,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艰难地将厚重的书籍合拢,依依不舍地将其小心放置在床头柜上,确保不会掉下去。
然后,他像一只疲惫到极点的毛毛虫,迷迷糊糊地在柔软的被褥间笨拙地翻滚,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缠绕起来,最终只露出一小撮倔强翘起的银色发丝在外面。
几乎是他的后脑勺刚一接触到柔软舒适的枕头,沉重的眼皮就彻底宣告失守,紧紧地合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几乎是在瞬间就变得均匀、绵长而深沉,迅速跌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之中。
…
不知具体过去了多久,也许仅仅是短短两三个时辰,窗外深邃的墨蓝色天幕边缘刚刚开始渗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腹部的灰白色光泽,预示着黎明即将在不久之后破晓而来。
睡得正沉的林,在迷迷糊糊的睡梦深处,开始隐约察觉到身体传来的一系列异常信号。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寒冷感,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让他即使将自己紧紧包裹在温暖的被子里,也抑制不住地微微打起冷颤。
喉咙干燥得如同被烈日暴晒过的沙漠,又干又痛,迫切地渴望着清水的滋润。全身的肌肉骨骼也泛起一种陌生的酸软和无力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嗯…好冷…”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呓语,本能地将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把被子裹得更紧更严实,下意识地试图汲取更多虚幻的温暖。
然而,那该死的、诡异的寒意却顽固地盘踞在体内,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种持续而强烈的不适感,终于成功地将他的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之海中强行拉扯了出来。他的大脑昏昏沉沉,像是被灌满了浓稠的浆糊,思维运转得异常缓慢且艰难。
好渴…嗓子快要冒烟了…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
头好重…像塞了一块巨石…
他挣扎着,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视线范围内一片模糊,所有东西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扭曲晃动的光影。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他想要支撑起身体,爬起来去书桌那边倒点水喝,缓解一下那干得发痛的喉咙。
然而,他刚刚用手肘勉强将上半身支撑起一点点,一阵更加猛烈和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就如同重锤般狠狠击中了他!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声。
“哎呀!”他彻底失去平衡,身体一软,直接又从床边栽倒回去,甚至还因为惯性不小心翻滚了半圈,“噗通”一声闷响,整个人摔在了床边的柔软地毯上!
虽然地毯提供了一定的缓冲,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摔依旧让他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更糟糕的是,剧烈的震动猛地刺激到了他干痒的喉管。
“咳咳!咳咳咳!”他侧卧在地毯上,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不停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这一阵猛烈的咳嗽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毯上,艰难地挪动着,勉强用背部倚靠着冰冷的床沿支撑身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懵懂、虚弱和茫然的状态之中,仿佛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发出的声音沙哑、粗糙得几乎不像他自己原有的嗓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抬起微微颤抖、有些冰凉的手,摸索着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得惊人!那感觉,就像是猛地触碰到了一块刚刚从火炉里取出来的烤红薯,甚至更烫!
这个清晰无比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入了他混沌模糊的大脑,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费力地眨了眨酸涩、模糊不清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呆呆地歪着头,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我…我发烧了?!”他沙哑地惊呼出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丝荒诞感,“这怎么可能?!我的抵抗力一向好得很!穿越过来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都从来没生过病!”
确实,从他重生到这个异世界,成为这名10岁孩童以来,无论是在精灵部落囚笼中担惊受怕、缺衣少食,还是在卡伦王国地狱火之夜濒临死亡,亦或是贸易镇逃亡路上的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甚至是进入星之庭院后面对繁重学业和精神压力,这具身体都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硬生生地扛了过来,从未出现过真正病倒的情况。
这甚至让他一度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这具身体天赋异禀,百毒不侵。眼前的状况,让他猛然惊觉,自己差点忘了,这本质上还是一个正在生长发育、需要细心呵护的孩子的身体。
就在这时,昨天下午那场混乱无比、最终以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告终的水球大战画面,无比清晰地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冰凉的水珠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感觉,湿衣服黏在身上的冰冷触感……
“该死…!”他一边忍不住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边懊恼地、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念,“一定…一定是昨天下午着凉了!都怪德米特和维罗妮卡那两个幼稚的家伙…!”
然而,抱怨归抱怨,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一角,一丝理智告诉他,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恐怕并不仅仅是昨天着凉那么简单。最近为了拼命跟上学院恐怖的学习进度,维罗妮卡的舞会 ,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每天的作业繁重得吓人,昨晚又不顾身体极限熬夜看书,身体本就积累了大量疲劳,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的状态。下午的着凉,或许只是那根最终压垮了骆驼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稻草。
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10岁的孩子。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和恢复能力,远不如他前世那具经过长期锻炼、正值壮年的成年人的身体。连续的劳累、巨大的精神压力,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冷刺激,多方因素叠加之下,终于让这具年幼的身体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信号——它不堪重负,生病了。
林瘫软地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倚着床沿,只觉得身体时而如坠冰窟,冷得瑟瑟发抖,时而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热得难受。
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疼痛欲裂,喉咙干痛得连吞咽口水都如同受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胸口发闷。强烈的虚弱感和眩晕感如同海浪般一波波袭来,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
窗外,黎明的曙光正努力地一点点驱散黑暗,为世界带来新一天的希望。但在这间静谧的宿舍内,生病的小小身影却只能无力地蜷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