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盯着手机看了四十分钟了。”苏怡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清晰，“陈警官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李可俊摇摇头，终于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没有。他说上报后会联系我，但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打过去，都是忙音。”
“也许……他在忙。”苏怡说，但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脸上没有化妆，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是林如意。
李可俊一愣，苏怡则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林如意环顾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快步走了过来。她没有坐下，而是直接看向李可俊：“可俊，我得跟你谈谈。单独谈谈。”
她的语气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李可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味，还有一丝……恐惧的气息。这是他从没在林如意身上感受到的。
“林姐，发生什么事了？”李可俊站起身。
苏怡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在林如意和李可俊之间游移，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可俊，你们……”
“苏怡，抱歉，我可能需要和林姐单独说几句。”李可俊转过头，歉意地看着她。
苏怡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看着林如意——这个女人比李可俊大几岁，成熟、神秘，身上有一种苏怡无法理解的、危险而迷人的气质。她想起之前李可俊提到林如意时的语气，想起他们共同保守的那些秘密。一种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好。”苏怡的声音很轻，她抓起自己的包，“我……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部门有个小组会议。我先回去了。”
“苏怡——”李可俊想拉住她，但苏怡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风铃再次响起，她的身影消失在尚未完全亮起的晨色中。
李可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上车说。”林如意没有给他时间犹豫，直接转身走向门外。
李可俊抓起外套跟了上去。咖啡馆外停着一辆银灰色的SUV，车身上沾满了泥点，看起来像是连夜赶了长途。林如意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李可俊犹豫了一秒，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发动，驶入空荡的街道。林如意开得很快，但很稳。她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李可俊记忆中的不一样——更冷冽，更像某种消毒水的味道。
“我们去哪儿？”李可俊终于忍不住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林如意简短地回答。她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又突然转弯驶入一条小路，再从小路穿到另一条主干道上。她在确认有没有被跟踪。
车子最终驶出了平安湖村落的街道，沿着高速公路向南方开去。天色渐渐暗了起来，远处的天际线红的像是一道缓慢流血的伤口。
“你联系上陈锋了吗？”林如意突然问。
李可俊摇摇头：“没有。他拿到视频后说会立刻上报，然后就失联了。林姐，你那边……你给陈锋的证据，有什么进展吗？”
林如意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进展？我的证据就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但你的视频——”她顿了顿，“你的视频，陈锋处理得可真够快的。”
李可俊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白明不利的东西，陈锋会压下来。对白明有利的东西——比如能帮他清除王川这个麻烦的东西——陈锋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林如意的话像冰锥，一字一字扎进李可俊的心里，“可俊，你还没看明白吗？陈锋根本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车子驶下高速，进入一片丘陵地带。路边是连绵的松林，远处能看到一片广阔的湖面——那是万岛湖，边江市水库建成后形成，周边多是保护区，平时人迹罕至。
林如意将车开进一条隐秘的林间小路，最终停在一个观景平台旁。
她熄了火，却没有下车。两人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引擎熄灭后，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我哥哥失踪了。”林如意突然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可俊心上。
“什么？”
“林安澜，我哥哥。”林如意转过头，看着李可俊，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李可俊从未见过的脆弱，“我已经四天联系不上他了。手机关机，住处没人，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他最后给我的信息是……”她深吸一口气，“白明让他去参加一个招商会。”
李可俊感到后背发凉：“白明让你哥哥去招商？”
“是的……”林如意闭上眼睛，“我之前一直都误会了他，以为他是和白明同流合污，但是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而牺牲自己，他为了接近白明，不惜染上了毒瘾。我一直在想办法让他脱身，但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现在，他不见了。而白明最近的动作，让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她睁开眼睛，目光锐利起来：“告诉我，白明最近对你做了什么？所有细节。”
李可俊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从白明找他谈话，到“审判”吴闵温，再到白明声称会把吴闵温交给指导组，以及王川吸毒视频的事情。他讲得很详细，包括白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林如意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当李可俊说到白明要把吴闵温交给指导组时，她突然打断：“他亲口说的？要把吴闵温交给指导组？”
“对。他说吴闵温会指认王川，说王川才是害死奚非的真凶。”
“愚蠢！”林如意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惊起了林间的一群飞鸟，“他在利用你！白明根本不会把吴闵温交给任何人，他只会让吴闵温消失——或者，让吴闵温说出他想要他说的话。”
李可俊愣住了：“可是他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做什么！”林如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你还不明白吗？白明在清理门户！王川已经没用了，还成了累赘，所以要除掉。吴闵温知道太多，也要除掉。而我——”她苦笑，“我知道得更多，手里还有能真正伤到他的证据。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证据交给陈锋？”李可俊脱口而出。
林如意看着他，眼神复杂：“因为那时候，我还抱有一丝幻想。我以为陈锋至少……至少是个有底线的人。我以为把证据给他，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摇摇头，“我错了。我太天真了。”
她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烟雾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混合着傍晚清冷的空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我给陈锋的证据，是关于一江阁的。”林如意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江阁表面上是个餐饮娱乐集团，实际上是白明用来贿赂、拉拢官员的据点。里面有完整的账目，谁什么时候去了，消费了多少，拿了什么‘礼物’，都有记录。还有……”她顿了顿，“还有一些视频和照片，比你的更劲爆。涉及到的人，比王川级别更高。”
李可俊倒吸一口凉气。
“我本来想用这些作为筹码，保护我哥哥，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林如意继续说，“但现在看来，我可能走了一步死棋。陈锋拿到证据后，没有任何动作。而白明那边……”她看向窗外，“白明最近太安静了。按照他的性格，知道我手里有这种东西，早就该采取行动了。但他没有。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可俊思考着，“说明他胸有成竹？说明他觉得那些证据威胁不到他？”
“或者说，他已经知道那些证据在哪里，并且相信那些证据永远不会被公之于众。”林如意掐灭烟头，眼神冰冷，“可俊，你想想。如果陈锋会是白明的人，那我把证据交给陈锋，就等于直接把证据还给了白明。而白明之所以不动我，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我已经没有其他备份了，觉得我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但你有备份，对吗？”李可俊问。
林如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可俊。你为了奚非，敢做这么多事，敢对抗白明这样的人。但现在，你得清醒了。这不是什么正义对抗邪恶的故事，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而我们……”她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我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能被牺牲掉。”
湖面上的雾气开始散去，月光穿透云层，在水面上洒下银色的碎片。这本该是一幅美景，但车内的两人都无心欣赏。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可俊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你得离开。”林如意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要你活着，可俊。好好地活着，离开边江，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不应该卷进这种肮脏的事情里。白明现在不动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你的视频帮他清除了王川。但等王川的事情一了结，你就没用了。到那时候，你觉得他会留着一个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的人吗？”
“可是奚非……”
“奚非已经死了。”林如意的声音很残酷，但也很温柔，“你再怎么折腾，她也不会活过来。但你还活着，苏怡也还活着。你们还有机会去过正常的生活。”
“那你呢？”
“我……”林如意望向窗外，沉默了很久，“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哥哥还没找到，我不能走。而且……”她摸了摸自己的包，“我还有一些东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什么东西？”
林如意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可俊，你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李可俊看着林如意，看着她疲惫但坚定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想起了奚非，想起了苏怡，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一切。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林如意似乎松了口气，“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除了交给陈锋的那些，我还有另一份证据。更全，更详细，涉及到白明在省里的关系网。这些证据我没给任何人，包括陈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只有指甲盖大小。“在这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一江阁的完整账目、资金流向、还有……”她压低声音，“还有粉色短裙派对的私密录像。”
李可俊屏住呼吸。
“这东西如果曝光，白明就彻底完了，连他背后的人都保不住他。”林如意说，“但问题是，我怎么把它送出去？给谁？陈锋已经不可信了，指导组……”她摇摇头，“指导组在边江待了这么久，雷声大雨点小，你真的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边江的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林如意握紧U盘，“所以这东西，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拿在手里危险，送出去也危险。”
她突然把U盘塞进李可俊手里：“你拿着。”
“什么？不行！”李可俊像被烫到一样想缩手，但林如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听我说。”林如意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斩钉截铁，“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如果我像我哥哥一样突然消失，你就用这个。想办法把它送到能起作用的人手里。不是陈锋，不是指导组，要更高，更远。明白吗？”
“林姐，你别这么说……”
“我在说最坏的情况！”林如意打断他，“可俊，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战争，但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完全清楚。白明是明面上的，陈锋是暗地里的，还有没有其他人？我们不知道。所以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松开手，U盘留在李可俊的掌心，冰凉的小物件却像有千斤重。
“藏好它。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苏怡。”林如意说，“不是我不信任她，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如果……如果真的到了要用它的时候，你一个人决定怎么用。”
李可俊看着手里的U盘，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林如意把她最大的筹码，也可能是她最后的保命符，交给了他。
“那你怎么办？”他问。
林如意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有一种释然：“我会继续找我哥哥。同时，我会用我的方式，给白明制造一些麻烦。如果他真的以为我手里没牌了，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重新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去。记住，今天我们没见过面，你也没拿到任何东西。回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心里要有数。如果感觉到不对劲，立刻走，不要犹豫。”
车子驶出山林，重新开上公路。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李可俊握着那个U盘，感觉它像是有了生命，在他的手心里发烫。
他把U盘藏进了鞋底的夹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隐蔽的地方。
回到市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街道上行人和车辆稀少了起来，一切都快进入了平静的梦乡中。
“就在这里下吧。”她说，“你的摩托车明天再去拿吧。”
李可俊点点头，拉开车门。下车前，他回过头：“林姐，保重。”
林如意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一瞬：“你也是，可俊。好好活着。”
车门关上，银灰色的SUV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了。李可俊站在路边，看着车流来来往往，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