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早上八点。
即便是周一，A市高铁站的人流量依旧惊人。
伍茗坐在二层候车平台的角落长椅上，这里正对着落地窗，视野开阔却又不显眼。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棉质短袖t恤，外面罩了件轻薄的防晒冲锋衣，袖口松松地挽起一截，露出了已经完全恢复光洁的小臂。
曾经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了一道极浅的粉白色痕迹，像是一条因为睡姿不当而留下的压痕。如果不是凑近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这得益于那两支昂贵的祛疤膏，当然，更多是因为她那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
昨天拆线时，连那位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医生都忍不住对着她那几乎已经完全长好的皮肉啧啧称奇。
伍茗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以及被小心包裹在特殊口袋里的两把枪械——拆解状态。
她的右手边空荡荡的。
原本那个应该坐在那里，或者此时应该正为了即将前往“阎罗殿”般的c区而瑟瑟发抖的搭档，在看到楼上那家挂着醒目红黄招牌的炸鸡店时，那点关于生死的恐惧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大，我去买个全家桶！那个新出的蜂蜜芥末味听说超级好吃！”
那个灰蓝色头发的家伙是这么说的，然后就像只闻到了腥味的老鼠一样，一溜烟地钻进了扶梯拥挤的人潮里。
——距离G7382次列车检票还有五十八分钟。
这段时间足够用来进行一次必要的生存规划。
伍茗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块屏幕光线略显暗淡的手机上，指尖在备忘录的界面轻轻滑动。
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她这几天整理出来的“危机清单”。
【高等数学II】：陈瑾的教材还剩下最后两章没看，积分部分对于目前的她来说依然像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乱麻。
【世界史纲要】：这门课的出卷老师喜欢在考试里出那种甚至连书本角落里的注释都不放过的偏门题目，划重点都没用。
【学术英语】：虽然能流畅阅读枪械说明书和任务简报，但对于那些充满了从句套从句、定语叠定语的学术论文，伍茗依然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
还有……
少女的手指顿了顿，停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政治思想导论】：开卷考试。
但这并不意味着简单。
按照往届学长在论坛里的血泪控诉，这门课的开卷往往意味着“书上根本找不到答案”，全靠临场发挥和对老师喜好的精准揣摩。
——期末周临近，形势严峻。
这就是代价。
想要过上这种每天都能晒太阳、喝柠檬水、吃牛肉面的平静生活，就必须支付名为“学习”的代价。
很公平。
小杀手认真地在备忘录的日程表上打下几个时间节点。
【周一（今日）：高铁车程4小时，复习《世界史纲要》。】
【周二：晚间休息前，背诵《学术英语》单词表。】
【周三：清洗行动开始，实战应用《政治思想导论》？】
……好像哪里不太对。
目前就这样吧。
伍茗收起手机，抬起头，视线穿过那扇明净高大的落地窗，望向外面。
早晨八点一刻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热烈，金色的光束如同倾倒的融金般洒在广场上。
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喷泉边惊起，掠过那群正举着小旗子集合的旅行团头顶。
世界看起来是那么和平。
喧嚣，忙碌，充满生机。
“……”
她盯着那群鸽子。
“真巧呀，又见面了。”
声音轻柔温和，像是山涧里流淌的溪水。
伍茗的视线从落地窗外那群正在吃面包屑的动物身上收回。
她慢慢侧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清晨的阳光正巧斜斜打在那人身上。
逆着光，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黑色直发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绒边。
她身上是一件剪裁宽松的亚麻色长裙，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怀里抱着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对方稍微欠了欠身，某种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让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搭讪，倒像是在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介意我坐这里吗？”
伍茗的目光在对方右眼的泪痣上停顿了半秒。
记忆如同翻书页般哗啦啦作响，很快定格。
哦，她叫洛雯。
“不介意。”
少女往旁边挪了挪。
那里原本是贝拉的位置，但那个贪吃的家伙现在估计还在炸鸡店门口排队。
对方道了声谢，拢了拢裙摆，平稳地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的距离。
洛雯将怀里那本没有封皮的书轻轻放在膝盖上。
转过头时，目光不免的扫过伍茗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那密密麻麻的备忘录清单显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屏幕…”
“不过，你是A市的学生吗？”
少女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政治思想导论：论述权力合法性的三个来源】
【重点背诵：传统型权威、魅力型权威、法理型权威……】
“是。”
伍茗按灭了屏幕，把那个让人头疼的复习界面关闭。
“在准备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啊……”
洛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的味道。
她微微侧过身，那种极淡的香气顺着空气流动了过来，语气带笑：“我看你的资料里提到了‘政治思想’。”
“这可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关于人们如何构建秩序，又如何心甘情愿地服从于某种规则。”
伍茗眨了眨眼。
她回忆了一下那个秃顶教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样子，以及那本比砖头还厚的教材。
“不。”
“它只是关于如何把简单的话说得很复杂，然后用来凑字数换学分。”
“噗。”
一声轻笑从女人唇边溢出。
“这种见解……倒是很犀利，直指本质。”
洛雯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赞同这个说法。
“的确，很多时候所谓的理论，不过是上位者为了让自己的统治看起来更合情合理而编织的一套漂亮话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