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最后一抹晚霞在天边晕染开温暖的橘红色。
内侍恭敬的声音在听雨轩外响起：“安平侯，陛下御书房召见。”
苏晨放下手中的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他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苑，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沿途的宫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
来到御书房外，内侍轻轻推开门，躬身示意他进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沐婉晴正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宽大的衣袖上以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
如墨的青丝只用一根通透的白玉簪子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然不可侵犯，多了几分居家般的清雅与柔和。
“臣苏晨，参见陛下。”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泥这些虚礼。”沐婉晴放下手中的朱笔，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真实而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春水拂过冰面，瞬间柔和了她略显疲惫的眉眼。
她伸手指了指书案旁早已备好的锦墩，“坐吧。”
“谢陛下。”苏晨从善如流，在锦墩上坐下。
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热气腾腾的香茗，随后便躬身退下，并细心地将厚重的雕花木门轻轻掩上。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御书房内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烛火噼啪作响，在沐婉晴如玉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今日的奏章似乎格外多？”苏晨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文书。
沐婉晴轻轻揉了揉眉心：“随着开垦令的持续，江南的难民逃到江北，这些都是安抚流民。”
“呵，”苏晨轻笑，“五大世家倒是怎么不留人？。”
“是啊...”沐婉晴叹了口气，“不清楚。禁军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所以更要小心应对。”
又一阵沉默后，苏晨放下茶盏，神色认真了几分：“婉晴，昨日宴后，康国公、福王和安郡王三位长辈找我说了会儿话。”
沐婉晴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长睫轻颤，“嗯”了一声，耳根悄悄染上一抹绯红。
“他们...确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苏晨的声音很温和。
沐婉晴抬起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们...都说什么了？”
苏晨说道，“他们说很欣慰，终于能放心了。”
沐婉晴轻轻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几位皇叔公一直很关心我的婚事，之前没少旁敲侧击，如今总算能让他们安心了。”
苏晨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然后...他们问我，打算何时让你...下聘于我。”
“噗——咳咳...”沐婉晴被茶水呛到，连忙用素白的手帕掩住唇，发出一阵压抑的轻咳。
她放下茶杯，脸颊瞬间红得如同晚霞，又羞又恼地瞪了苏晨一眼：“你……你怎么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苏晨看着她难得的慌乱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事关你我终身，自然要开门见山地问个明白。难道我还要拐弯抹角，或者……跑去请教王德海总管这纳婿的流程不成？”
“油嘴滑舌！”沐婉晴嗔道，伸手作势要打他。
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整理了一下衣袖，努力平复着心跳，“那……那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苏晨神色认真起来，目光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底：“婉晴，你我之间，情意如何，彼此心知。我苏晨认定的人，绝不会因任何世俗礼法、陈规旧俗而改变。此心此意，天地可鉴。”
苏晨先给予了最坚定的承诺，随即才转入正题，“只是……”
苏晨略微停顿，“这下聘、入赘之说，于我而言，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我想知道，你对此，是何看法？这是必须遵循的、不可更改的祖制吗？”
沐婉晴抬头，目光清澈而坦诚：“苏晨，我知你心意，也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情意。只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的身份，注定了一些事情无法如寻常百姓家那般随心所欲。我是大周女帝，代表着沐氏皇统，肩负着江山社稷。依照祖制礼法，帝王无下嫁之理，唯有纳婿入宫，方能确保皇统血脉的纯正与延续，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并非是我个人意愿所能轻易动摇的规矩。”
苏晨沉默地听着，神情专注。
沐婉晴见苏晨不语，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急切：“苏晨，我知道这对你或许不公，甚至委屈。你才华盖世，心志高远，本应是翱翔九天的雄鹰，若非因为我这身份牵绊...”
“婉晴，”苏晨温和地打断她，目光沉静如水，“我并未觉得委屈。”
沐婉晴蓦然抬眸，眼中带着一丝错愕。
苏晨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然却又豁达的微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对入赘这事，真没什么抵触。”
见沐婉晴疑惑地睁大眼睛，苏晨继续解释道，“在我来的那个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男女之情，贵在两心相悦，何须拘泥于谁娶谁嫁？若是情投意合，便是女子为主又何妨？”
苏晨心中暗自觉得有趣，在二十一世纪，傍富婆甚至成为网络热梗，如今他这可是傍上了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富婆，没有之一。
苏晨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继续道：“更何况，能入赘给当世最尊贵、最聪慧、也是我最心爱的女子，这怕是天下多少男子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殊荣？细算起来，好像确实是我赚了。”
沐婉晴被他这番闻所未闻的言论说得一愣，随即霞飞双颊，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
忍不住轻啐一口：“呸！谁要你占这种便宜！净说些歪理！”
话虽如此，她紧绷的肩膀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苏晨见她神色缓和，便顺势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
沐婉晴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任由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指尖。
“不过婉晴，”苏晨神色一正，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关于下聘的时间，我有个想法。”
“你说。”沐婉晴的声音轻柔了几分。
“若是你个人不那么着急的话，我们能否将下聘之事暂且延后？待我们彻底平复了江南，真正稳定了这大周江山之后，再行此事，你觉得如何？”
沐婉晴眼中闪过明了：“你是担心……时机？”
“是。”苏晨点头，指尖与她交缠。
“眼下江南未平，五大世家虎视眈眈，内部官场整顿也刚刚开始。此时若大张旗鼓地进行纳婿下聘，难免会分散朝野注意力，耗费不必要的精力于礼仪排场之上。更可能的是这会授人以柄，给江南世家乃至朝中潜在的反对者留下攻击朝廷沉溺私情、怠慢国政的口实。”
苏晨目光深远，声音沉稳：“待到我助你扫清寰宇，涤荡污浊，真正实现我们共同期盼的之世时，再风风光光、毫无后顾之忧地办这件事，岂不更有意义？到那时，功成身就，天下归心，四海升平，你我之事，也将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段流传后世的佳话，是锦上添花，而非在风雨飘摇中引人非议的谈资。”
沐婉晴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眼中柔情满溢。
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好，都依你。反正……”
她微微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早已认定是你，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分别？只要最终是你，我便心满意足。便依你之言，待江南平定，天下真正安平之日，再让你名正言顺地入我沐氏之门。”
说到最后几个字，沐婉晴声音渐低，几不可闻，脸颊绯红如血，但抬起眼眸时，眼神却清澈、坚定。
苏晨看着她娇羞却坚定的模样，心中一片温软。
轻轻将沐婉晴拉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这安平侯说不定就能顺理成章地变成名正言顺的安平王夫？听起来倒也别致。”
“什么王夫，难听死了！”沐婉晴羞得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不许胡说！”
苏晨低笑，顺势环住沐婉晴的腰，将她揽入怀中：“好，不说了。”
两人相拥片刻，沐婉晴忽然想起什么，仰起脸看他，眼中带着担忧：“可是要你等这么久...”
苏晨挑眉，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等？我倒是觉得这样更好。等天下太平了，咱们的婚事才能办得风风光光，不用顾忌这个担心那个。再说了……”
苏晨凑近沐婉晴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温热，“现在这样，我不还是想见你就见你？有什么区别？反正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
沐婉晴脸一红，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正经，这是在御书房呢。”
“好好好，说正经的。”苏晨坐直身子，却仍握着她的手。
“其实这样安排最是稳妥。既全了礼数，又不耽误正事。等江南平定之时，咱们双喜临门，岂不更好？”
沐婉晴若有所思：“你说得对。只是...朝中那些老臣怕是又要念叨了。”
“让他们念叨去。”苏晨不以为意，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
“等咱们把江南打下来，看谁还敢多嘴？到时候他们巴不得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好彰显天下归心呢。”
沐婉晴被他说得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你倒是想得远。”
“不想远些怎么行？”苏晨凝视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
“我可是要陪你看一辈子江山的人。不仅要看，还要与你一起，让这江山越来越好。”
沐婉晴心中一暖，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衣襟，为他整理并不存在的褶皱：“那你要答应我，平江南的时候不许冒险。”
“这话该我说才对。”苏晨握住她忙碌的小手，认真回望。
“你在襄阳更要小心。江南世家诡计多端，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我有秦统领护卫，你不用担心。”沐婉晴顿了顿，声音更轻，“倒是你...每次都要亲临前线.”
沐婉晴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泄露了内心的担忧。
苏晨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抵她的发顶：“放心，我惜命得很。还没当上名正言顺的王夫呢，怎么舍得有事？”
感觉到怀中的身子一僵，苏晨连忙笑着改口，“好好好，不说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小心。”
沐婉晴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发丝蹭过他的下颌，带着淡淡的馨香。
她沉默片刻，忽然仰起脸，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随即又把脸埋进他怀里。
声音闷闷的：“总之……你要平安回来。”
苏晨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怔住，随即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
苏晨托起沐婉晴的脸，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温柔地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方才的蜻蜓点水，带着缠绵的眷恋和深深的承诺。
一吻结束，沐婉晴气息微乱，面若桃花。苏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答应你。等江南平定之日，我一定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等着你的聘礼。”
沐婉晴红着脸点头，眼底水光潋滟：“好，我记下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晨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早朝。”
沐婉晴抓着他的衣袖，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你再坐会儿……奏章还没批完呢。”
苏晨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影，摇头：“不行，你得休息了。我在这，你肯定要分心。”
苏晨起身，细心地为沐婉晴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和衣襟。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目光温柔：“记住我们的约定。”
沐婉晴站在烛光中，重重点头，唇角扬起幸福的弧度：“我记着呢。”
苏晨微笑，轻轻带上房门。
沐婉晴独自站在书房中，指尖轻触还带着他温度的唇瓣，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
虽然婚事要推迟，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他们不仅达成了关于未来的默契，更在彼此的理解与包容中，让这份感情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这一夜，御书房的灯火熄灭得比往常都早。
而对有些人来说，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江南的棋局，江北的整顿，都等着他们去落子。
但此刻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名分已定，心照不宣，只待那海晏河清之日，共谱盛世华章。这就够了。
【两章在一起，就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