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水映着夕阳，粼粼波光洒在河边那片小小的空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怪异的气息。
苏晨心中暗自叫苦。他知道眼前这位绝非寻常富家子弟，那通身的气度与身旁侍卫那种蓄势待发的精悍，都昭示着非凡的身份。
他不敢再贸然开口，生怕说多错多，露了破绽。只当对方是位极为尊贵、女扮男装的小姐。
“公子，您稍坐。”苏晨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拘谨，从简陋的木屋里搬出他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矮凳
那是他用河边捡来的粗树枝自己勉强钉的。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平整些的泥地上。“地方简陋，见谅。”
沐婉晴，这位大周王朝至高无上的女帝，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粗糙的凳子，却并未露出丝毫嫌恶。
她姿态依旧从容，只是微微颔首，轻撩月白锦袍的下摆，在矮凳上安然落座，脊背挺直如青松。
“公子，给您倒杯水。”苏晨越发局促，赶紧返身回屋。屋里光线昏暗，他找出一个洗得发白、竹节削成的竹筒杯，又从角落里提出那只早上才烧开、如今已凉透了的粗陶水罐。
小心地将清澈的凉白开注入竹杯，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他眼中一丝无奈。
他双手捧着竹杯，恭敬地递到沐婉晴面前：“实在……没什么可招待的，只有一杯白水，您别见笑。”
那杯水，清澈见底，盛在简陋的竹节筒里。沐婉晴伸出玉白的手指接过，指腹触及粗糙的竹纤维。
她并未饮用，只是目光微垂，在那水中停顿了一息，随即抬起，看向苏晨，语气听不出情绪：“无妨，水能涤尘，亦可清心。” 她话锋轻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鱼，何时能好？秦侍卫怕是要回来了。”那眼神里探究之意未减。
“您坐坐，我这就去煮鱼。”苏晨如蒙大赦，立刻应道，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向河边那条还偶尔弹动一下的大鲤鱼。
他不敢怠慢，更不敢用那简陋木屋里的炊具当着这位贵客的面处理，索性就在河边动手。
他捞拿起一块边缘被他磨得异常锋利的铁片，还是从修缮房子工人留下的铁片，约15厘米长。蹲在河边湿润的沙石地上。
熟练地刮鳞片，小心地在鱼身三分之一处下刀，将鱼头连同一段主骨完整切下。
鱼身则被他迅速剁成大小均匀的几块，动作麻利，带着长期野外生活的印记。
他从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随手揪下几片边缘呈锯齿状的绿叶。
这是他之前发现的，有类似生姜的去腥效果，味道微辛带香。
草草在河水里冲洗一下。起身跑回他的临时露天厨房，就是那个半露天的泥石小灶。
点燃柴火，将大陶锅架上，倒入河水。
鱼头及主骨投入其中。丢入那几片锯齿绿叶。
“咕嘟咕嘟”，鱼汤开始冒泡，奶白色的汤色渐渐晕开。
另一口稍小的陶罐里加水，底下垫着简陋的竹篦子，将切好的鱼肉块铺在上面，加盖，放在灶火旁利用余热慢慢蒸着。
整个过程，苏晨全神贯注，动作行云流水，竟带着一种庖厨般的韵律感。他故意将背对着那位“公子”，尽可能减少眼神接触。
恰在此时，破空声传来。
脚步声沉稳有力。
女帝的贴身侍卫秦仲岳，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小径尽头。他步履如飞，面不红气不喘。
手中那食盒材质上乘，散发着食肆特有的香气。他还斜挎着一个皮囊，里面鼓鼓囊囊，显然装着酒。
秦仲岳看到女帝安然坐在矮凳上，对面那小破屋主人正背对着他们忙活，眼神微松，但右手依旧虚按刀柄。
他恭敬地将食盒和酒囊放在沐婉晴脚边。
“公子，酒和菜都买回来了。‘醉仙楼’最好的‘烧刀子’三斤，还有两碟店里最拿手的下酒菜：八宝酱鸭，水晶肴肉。”
他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瞥了灶台边的苏晨一眼。
沐婉晴微微点头：“有劳。”
此刻，苏晨那边的鱼头汤已滚沸成奶白的浓汤，散发出异常浓郁鲜美的鱼香，竟将食盒里的酱鸭和肴肉香气都压下去几分。蒸鱼也到了火候。
苏晨硬着头皮，用厚布垫着，先将那罐清蒸鱼块端了出来。
鱼肉色泽玉白，热气腾腾，因用了去腥的野草，并无腥气。
他又拿出一个豁了口的陶碗，舀了一大碗奶白的鱼头汤，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
最后，才打开食盒。里面是油光发亮的深红酱鸭，还有晶莹剔透、肉皮冻包裹的粉嫩肴肉，精致程度与他这环境格格不入。
“公子……请用。”苏晨没有多余的碗碟，只好尴尬地将食盒盖子翻过来当碟子，将酱鸭和肴肉拨了一些上去，再放到旁边一块更大的平整石头上充当饭桌。他自己则坐在灶台边，面对着她。
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拿着秦仲岳带来的两个精致小酒杯，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倒。
沐婉晴并未理会那些尴尬。她
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简单的食物——尤其是那碗奶白鱼汤和清蒸鱼块——吸引了。这香味……很特别。
她执掌天下，御膳珍馐自是尝遍，但此刻这简朴河边刚出锅的鱼鲜，竟引得她食指微动。
“不必拘礼。”沐婉晴淡淡开口，拿起一个酒杯递给苏晨，“倒酒。”
苏晨一愣，赶紧接过，小心翼翼地为她面前的酒杯和自己手里的竹杯都倒满了那号称最好的烈酒“烧刀子”。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喝起来，没那么好喝，可能是这个时代酒提纯的不够吧，度数估计跟喝啤酒一样。
沐婉晴端起那小小的玉杯，目光却落在石板上的鱼汤碗上。她先拿起带来的筷子，轻轻拨动了一下清蒸鱼块。
然后，舀起一小勺奶白的鱼汤，吹了吹，优雅地送入口中。
温热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沐婉晴那双原本如古井寒潭的凤眸，在舌尖触碰到汤味的刹那，猛地一亮！
没有腥味！ 这在意料之中。
但关键在于——没有那寻常河鱼汤水、乃至御膳中都难以避免的一丝苦涩余味！
这份鲜甜圆融、毫无杂质干扰的纯粹口感，极其独特，极其美妙。
与她记忆中所有喝过的鱼汤都截然不同。
她不动声色，又用银箸夹起一小块清蒸鱼肉。
入口滑嫩。味道亦是如此。
鲜、香、嫩，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度，却同样……没有一丝苦味。
她放下箸，目光灼灼，再次落回一脸局促、正灌了一口烈酒以掩饰紧张的苏晨脸上。
“这鱼汤……还有蒸鱼……”沐婉晴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语气中那份探究的锋芒已无法掩饰，“味道异常鲜美。”
她没有停顿，直指核心：“尤其难得的是，竟尝不到半分寻常鱼羹中的苦尾之味？”
她的凤眸紧锁苏晨，锐利如刀：“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