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者”那冰冷的注视，如同最高精度的医学扫描仪锁定了恶性扩散的癌细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程序化的“清除”意图！
但此刻，这股足以让星辰黯淡的“杀意”，落在我那正与初生宇宙规则网络深度交织的意识上，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由无数时空信息和规则碎片构成的毛玻璃，变得有些……模糊而遥远。
我的意识，早已不在那具漂浮畸变的皮囊之中。它正沿着科里夫牺牲自我铺就的信息桥梁所打开的通道，在那片混乱、残破的微型宇宙规则网络中无限延伸、疯狂下沉！
科里夫已经彻底消散，但它强行撬开的这扇通往宇宙底层信息的“门”，却再也无法关闭！
我“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构成物质宇宙基础的物理规则线条。
还有……沿着那些规则线条奔腾流淌的……时间之河！不，那不是河，那是浩瀚无垠的信息之海！是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存在过、正在存在、以及可能存在的亿万事件，留下的永恒印记与时空回响！
第一个“画面”或者说“信息包”，蛮横地撞入我扩展开的感知——
并非通过视觉，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直接的信息灌入：
一颗处于蒙昧时期的原始星球，天空是诡异的橙红色，浑浊的海洋翻涌着甲烷和氨气。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击打在某个冒着热气的温泉口附近……在雷鸣电闪和复杂化学反应的共同作用下，一些简单的有机分子，以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偶然组合成了某种能够进行最基础自我复制的链状结构……生命的火种，就在这冰冷、混乱、充满偶然的宇宙角落，颤巍巍地、顽强地……点燃了第一缕微光。
这是……数十亿年前，地球生命起源的某个瞬间？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眼前的景象（或者说信息流）骤然变幻！
庞大的、由某种非金属闪烁着能量符文的奇异材质构成的星舰集群，如同迁徙的鲸群，优雅而磅礴地撕裂了绚烂的星云。某种形态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但精神波动却浩瀚如星海般的智慧生命个体，正悬浮于虚空，它们集体引导着庞大的能量，如同给垂死的病人进行心脏起搏，将一颗步入暮年、光芒黯淡的恒星……重新点燃！并为它戴上了如同神话中天使光环般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环状装置！一个辉煌到令人窒息的星际文明，正处在它科技与力量的鼎盛巅峰！
但这辉煌壮丽的景象，如同昙花绽放，仅仅在我感知中停留了刹那，便毫无征兆地破碎、黯淡下去，被绝对的空洞、黑暗与死寂彻底取代……视野中，只剩下一些漂浮的、冰冷的、巨大无比的金属与非金属残骸，如同宇宙坟场中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某个存在过的辉煌。
又一个文明……寂灭了。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无数形态各异、发展路径天差地别的文明剪影，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的宇宙史纪录片，在我那近乎无限扩展的意识中飞速闪现、流转、湮灭！
有的文明如同人类般，极度依赖外部科技，造物遍布母星，触角伸向星空；
有的文明发展出纯粹的精神力量，以集体意念直接干涉现实，塑造山河；
有的文明与星球上的植物、岩石、甚至引力波形成了奇特的共生关系，生命形态超越了碳基的范畴；
有的在深海建立起了璀璨的水晶都城；有的在气态巨行星的狂暴大气中建立浮空家园；有的甚至将整个种族的意识上传至某种亚空间网络，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它们都曾独一无二，都曾绽放出璀璨的文明之光，都曾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宇宙的真理，是命运的宠儿！
但它们的结局……无一例外！
毁灭！
不是毁于愚蠢的内战，不是亡于偶然的天灾。
是“收割”！
是那无形的、冰冷的、仿佛宇宙本身新陈代谢机制般的、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定期到来的冰川期，将这些发展到某个临界点的文明，连同它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一并……抹除！清理！回收！化为宇宙背景辐射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有的文明在最后时刻发出了集合全族之力的、跨越维度的绝望呐喊，那精神波动中蕴含的不甘与愤怒，即便跨越了亿万光年和无尽时光，依旧能让感知到的灵魂为之战栗；
有的文明试图隐藏，将文明的“火种”——可能是基因库，可能是知识核心——深埋于黑洞的视界边缘，或藏匿于多维空间的夹缝之中，但最终依旧被那无孔不入的力量找出、彻底湮灭；
有的文明选择了最壮烈的反抗，集结整个文明积累的所有能量与科技，爆发出足以撕裂星河的毁灭性光芒，试图与“收割者”同归于尽……但那璀璨的光芒，在“收割者”那改写规则的力量面前，如同投入无边大海的燃烧火柴，瞬间熄灭，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
绝望。
无边无际的、沉淀了亿万年时光、笼罩了无数璀璨星河的……终极绝望！
在这由无数文明兴衰寂灭构成的、浩瀚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史诗面前，人类与波塞冬族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冲突与挣扎，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可笑，如此的……不值一提！
我们甚至连“悲壮的反抗”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被自动化收割机光顾的麦田里，两株稍微坚韧一点、让收割机卡顿了一下的……杂草？
就在我这刚刚得以升华、却依旧脆弱不堪的意识，即将被这无穷无尽的文明寂灭史所带来的、沉重到极致的绝望彻底压垮、吞噬、同化时——
我看到了……“现在”！
不是通过肉眼，而是通过某种超越了三维空间局限的、如同上帝视角般的“全域感知”。
我看到龙城港口，王小磊那小子依旧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着那根飘浮的承重柱，脸上混杂着生理性的恐惧、对未知的茫然，但眼底深处，却还燃烧着一丝因我之前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秩序波动而重新点燃的、不肯轻易熄灭的倔强火苗；
我看到远处海面上，雷将军那残破不堪的“须佐之男”机甲，如同沉默而忠诚的丰碑，依旧坚守在人类舰队的最前方，尽管武器系统已然失效，尽管重力异常让一切变得混乱；
我看到分散在全球各个角落、残存的人类幸存者据点，在精神低语的侵蚀和物理规则被修改的夹缝中，依旧有人没有放弃，他们在疯狂地收集着散落的科技资料，在拼命保护着身边的同伴，在试图于这末日中点燃最后一堆象征希望与温暖的篝火；
我也看到了拉莱耶这座活体城市内部，那些因为控制削弱而部分恢复清醒的波塞冬族个体，它们在与依旧被“收割者”程序控制的同胞进行着血腥的厮杀，在无尽的迷茫与痛苦中，跌跌撞撞地寻找着那早已被扭曲、遗忘的族裔本我……
这是“现在”。
混乱不堪，希望渺茫，遍布绝望，却依旧……在挣扎、在喘息、在不甘心就此消亡的……“现在”！
紧接着——
无数条纤细的、闪烁着不同亮度微光的“概率之线”，从这挣扎求存的“现在”这个节点，如同树根般向着无尽的虚空蔓延出去，指向了……迷雾般的“未来”！
那并非清晰确定的景象，而是无数种可能的、概率或高或低的时间分支！
在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后面跟着无数个九）的未来分支中……是绝对的黑暗，是彻底的死寂。地球化为一片没有任何生命反应的焦土，所有文明的痕迹被从物理到信息层面彻底抹平，如同那些走马灯中闪现过的、无数寂灭文明一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在那极其稀少、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低到令任何理性存在都会绝望放弃的、如同在撒哈拉沙漠里寻找特定一粒沙的分支线中……
我看到了……一点光！
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似乎……隐隐源于我自身？源于我那与这片残破微型宇宙规则深度交织的诡异意识？源于我体内空间里，那承载着人类与波塞冬族数百万灵魂与知识、正在混乱中寻求秩序的“文明火种”？
那光芒极其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未来那滔天的黑暗浪潮彻底扑灭。
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代表着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违背了这宇宙残酷轮回定律的……“可能性”！
一种……或许能打破这令人绝望的收割循环的……渺茫“变数”！
“原来……这就是……‘火种’真正的意义……”
我那近乎被绝望冻结的意识，泛起一丝微弱的明悟，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
不是简单地保存知识和技术。
是在这注定毁灭、周而复始的收割循环中……利用某种漏洞，强行卡进去的一个……“bUG”？一个微不足道的……“异常变量”？
一个……或许能……撬动那亿万分之一生存概率的……“作弊码”？
就在我凝聚起全部升华后的感知，试图看清那缕微弱光芒所指引的、几乎不存在的未来可能性分支究竟通向何方时——
“滋滋——咔！”
那来自“收割者”的、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的“清除”注视，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蓄能或权限提升，强行突破了科里夫牺牲和规则交织带来的干扰与屏蔽，凝聚成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直接改写现实、从根源抹除存在概念的……
毁灭性洪流！
如同宇宙法庭最终下达的、不容上诉的死刑判决，朝着我，
朝着我体内那承载着两个文明最后希望与挣扎的、初生的微型宇宙雏形，
朝着那一点点微弱却顽强闪烁的、不该存在于这残酷轮回中的“可能性”，
悍然……
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