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我枪口里微笑
>未来人类的情感污染会具象化为怪物。
>我是处理这些危险品的“清洁工”。
>这次在富豪家里，我遇见一个吞噬同类的黑色球体。
>当仪器显示它由亡妻临终情绪构成时，我扣住扳机的手僵住了。
>“销毁程序启动。”系统提示音冰冷响起。
>球体表面却突然浮现出她的笑容：“别开枪，凯，它只是想保护你。”
---
破旧铁皮屋顶下，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来。我蹲在墙角，面罩过滤后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物的浑浊气息。眼前的“哀哭者”缩在房间一角，像一团不断融化又凝结的灰暗水渍。它没有固定形态，只有低低的呜咽从它核心处渗出，像坏掉水管里持续滴落的水声，把整个空间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绝望里。
这活儿太常见了。贫民区，绝望的温床，滋生这类东西的沃土。我熟练地举起手中那把冰冷的“净化者”——它更像一把造型古怪的霰弹枪，枪管末端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晕。能量注入，嗡鸣声瞬间拔高，压过了哀哭者那令人心烦的啜泣。枪口对准那团灰暗，能量束爆开，刺眼的白光吞噬了目标。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声如同被掐断的、极其短促的尖利悲鸣。灰暗的水渍状物质在白光中剧烈沸腾、扭曲、蒸发，最后彻底消散，只留下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类似雨后泥土的腥气，很快也被面罩过滤掉。
“目标‘哀哭者’已清除。污染等级：低。”面罩内置的AI女声平静无波地报告。
我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工作干久了，身体也变得像这台机器一样，只剩下指令和执行。刚把“净化者”挂回背后的卡扣，手腕上的通讯器就急促地震动起来。视网膜投影瞬间弹出——是公司调度中心的紧急通知，猩红的“SS级”标识刺得我眼睛一眯。
地址显示在城北山顶的“云巅庄园”。那地方我知道，或者说，城里没人不知道。那是属于莫里亚蒂家族的空中堡垒，玻璃与合金构筑的冰冷仙境，悬浮在尘世之上，俯视着脚下这片破败的铁锈地带。
几分钟后，一架流线型的黑色公司飞梭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我头顶，气流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碎屑。舱门滑开，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那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从头到脚都透着云端世界的干净和疏离。他微微颔首：“凯先生？请登机。老爷在等您。”
飞梭无声地攀升，脚下贫民区的杂乱铁皮屋顶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下方厚重的、灰蒙蒙的云层彻底吞没。片刻之后，视野豁然开朗。云层之上，阳光灿烂得近乎奢侈。一座巨大的、由玻璃和银白色合金构成的庄园静静悬浮着，如同神话中遗落的天宫。飞梭轻盈地滑入一个敞开的平台入口，稳稳停住。
舱门开启，扑面而来的是经过精密过滤、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空气，温度湿度都恰到好处。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柔和的灯光。那位管家模样的男人引着我穿过一条条宽敞明亮的走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无垠的云海和湛蓝的天空。这里安静得过分，只有我们脚步的回音在空间里轻轻碰撞。
“污染源在主宅西翼的‘静思厅’，”管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面对SS级污染该有的紧张，“老爷近期情绪波动较大。请务必彻底清除，不留隐患。”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确认什么，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深水。
静思厅的门无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我的动作顿住了半拍。
厅堂极大，极空旷。本该是奢华内敛的陈设，此刻却被一种诡异的“活力”所侵占。我一眼扫过去，至少识别出三种不同的污染实体。
一只由纯粹愤怒凝聚成的“赤炎獒”正在角落焦躁地来回踱步。它通体由暗红火焰构成，轮廓依稀能看出犬类的凶猛，每一次爪子落下，昂贵的地毯上就留下一片焦黑的印记，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另一边，一个近乎透明的、水波般不断扭曲荡漾的“虚无客”正漫无目的地飘荡。它没有攻击性，但所过之处，墙壁上昂贵的挂画、精美的瓷器摆件，其色彩和细节都迅速变得模糊、黯淡，仿佛被强行剥离了存在的意义。
最显眼的，却是厅堂中央那个东西。
它悬浮在离地一米左右的空中，一个纯粹的、深邃的黑色球体。直径约莫半米，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像某种粘稠的原油在缓缓蠕动、流淌，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它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吸力。正是这份死寂的、贪婪的吸力，让厅堂里其他几个污染实体呈现出一种反常的恐惧状态。
那只暴躁的“赤炎獒”，火焰构成的尾巴紧紧夹在身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始终不敢靠近黑色球体十米之内，焦躁的踱步范围被死死限制在角落里。那个飘荡的“虚无客”，水波般的身体剧烈地扭曲着，竭力想要远离中央区域，仿佛那黑色球体是它存在的天敌。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聚合物，”面罩AI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处理数据时的迟滞，“能量读数异常…持续攀升…警告，存在未知吞噬模式…”
我小心地绕过那只畏缩的赤炎獒，在距离黑色球体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下。右手握紧了“净化者”的枪柄，左手则从战术腰带上取下了一个巴掌大的方形探测器——情感频谱分析仪。这东西能解析污染物的核心情感构成，是制定清除方案的关键。
我将探测器的传感端对准了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球体。仪器的屏幕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瀑布般刷新。几秒钟后，核心分析结果弹了出来。
我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
【核心情感构成分析：】
* **主体：** 守护（protective Instinct） 98.7%
* **伴生：** 无条件的爱（Unconditional Love） 1.1%
* **微量杂质：** 悲伤（Sorrow） 0.2%
* **情感源关联追溯：…匹配完成。**
* **关联个体：** 艾莉森·凯 (Allison Keye)
* **关联事件：** 临终情绪峰值 (terminal Emotional peak)
* **时间戳：** [三年前的日期和时间，精确到秒]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刺进大脑深处。艾莉。我的艾莉。
三年前那间狭小、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仪器单调的蜂鸣。她苍白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却死死攥着我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凯…别怕…守…护…”
探测器在我手中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冰冷坚硬的外壳硌着掌心。面罩内部，我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防护服内衬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视野有点模糊，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个悬浮的黑色球体依旧在那里，安静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也吸收着我仅存的理智。
守护…守护谁？守护什么？三年前那撕心裂肺的告别，那被绝望彻底淹没的黑暗，怎么会凝结成眼前这个…怪物？
“凯先生？”管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警惕，“请尽快处理。老爷不希望这里留下任何…隐患。”
隐患？我猛地回头，面罩的目镜隔断了视线交流，但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冷得像冰。那个管家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道沉默的剪影，静静等待着结果。他身后，是这座悬浮于云端、冰冷而完美的牢笼。
我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面对那个黑色球体。它是艾莉临终的执念所化，这个认知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绞痛。但公司的铁律，植入骨髓的指令，在冰冷的理智层面咆哮：清除！清除一切污染实体！无论它们来自谁，无论它们代表什么！它们是危险品，是秩序的破坏者！
右手，那只无数次扣动扳机、湮灭过无数情感怪物的手，此刻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净化者”。枪管末端的能量光晕重新亮起，幽蓝的光芒映在黑色球体那粘稠蠕动的表面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嗡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低沉的蓄能，而是逐渐拔高、充满毁灭气息的尖啸！
“目标锁定。能量充填90%…95%…”面罩AI的声音冰冷而精确，如同死刑的倒计时，“销毁程序启动。”
就在那毁灭性的白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
那个纯粹黑暗的、粘稠的球体表面，毫无征兆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黑色水面被一颗无形的石子打破。粘稠的黑暗物质向四周扩散、褪去，中心区域迅速变得清晰、平滑。
一张脸孔浮现出来。
那轮廓，那眉眼的弧度，那微微上翘、带着一丝温柔又仿佛有些顽皮的唇角…清晰得如同昨日。
艾莉。
是艾莉的脸！带着她独有的、那种能瞬间融化我所有冰封的笑容，清晰无比地呈现在那本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净化者”枪口那毁灭性的能量光晕已经亮到了极致，高频的嗡鸣刺得耳膜生疼，它渴望着释放，渴望着将眼前的一切物质与能量彻底分解、归于虚无。我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遵循那根植于骨髓的本能，狠狠压下去。
可我的眼睛，我的整个灵魂，都被牢牢钉死在那张从黑暗中浮现的脸上。
那张脸太熟悉了。三年来，它只存在于冰冷的全息相框里，存在于午夜梦回时那短暂又令人心碎的幻影中。而此刻，它就“活生生”地悬浮在我面前，从那团代表着她临终执念的、冰冷而贪婪的黑暗里浮现出来！那笑容如此真切，带着艾莉特有的温暖和一点点狡黠，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对我说一句俏皮话。
“别开枪，凯。”
她的嘴唇在动。没有声音穿透物理的阻隔传入我的耳中，但那清晰的口型，那温柔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识深处。她的声音，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直接在我灵魂最疲惫、最疼痛的角落响起，带着记忆里那份独有的抚慰力量。
“它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保护我什么？保护我远离这团由她最深沉的绝望与爱意凝结成的、正在吞噬一切的黑暗？
荒谬！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玩笑！
大脑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三年“清洁工”生涯淬炼出的冰冷铁律：污染实体必须清除，无论其来源如何感人，其存在本身即是威胁！眼前这东西，它吞噬同类，它能量异常，它出现在莫里亚蒂这种人物的宅邸里，这一切都指向巨大的危险！扣动扳机！这是你的职责！
另一半却被那张熟悉的笑脸彻底淹没。那是艾莉啊！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是她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想要守护我的执念！摧毁它？那和亲手将她的骨灰再次扬入虚空有什么区别？那三年前在病房里被撕裂的灵魂，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彻底的湮灭？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冰冷地划过太阳穴，滴进防护服的领口。面罩内的警报灯不知何时又无声地闪烁起来，红色的光晕染在艾莉那张虚幻的脸上，显得诡异而凄美。手腕上的情感频谱分析仪屏幕早已暗了下去，但那个名字——艾莉森·凯——依旧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枪口在球体和我妻子的面容之间颤抖。
那漆黑的深渊，和她温柔的笑靥，近在咫尺，又远隔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