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的意识是从一片温软的 “包裹感” 里浮上来的 —— 先是触觉撞进脑海：身下云锦被褥的兰花纹路像细绒似的蹭着中衣，每一寸布料都浸着阳光晒过的暖；再是嗅觉缠上来：参汤的甘苦里裹着蜜枣的温甜，银丝炭燃着的松针焦香钻鼻，还有一缕极淡的、属于沈逸的气息 —— 那是北境风沙磨出来的粗粝，混着冷铁淬过的凉，近得像他就贴在身侧。
她想睁眼，眼皮却沉得像坠了铅。体内更是一团乱麻：往日奔涌的星辉之力耗得只剩残絮，丹田深处倒卧着个淡银色的漩涡，既没有幽冥死气的刺骨寒，也没有星辉的暖亮，倒像揉碎的星河凝成的雾团。这 “混沌漩涡” 每颤一下，神魂就跟着发紧，满得像要撑破躯体 —— 仿佛她的经脉里突然塞了片不属于自己的星空。
识海里的 “归墟潮汐星图” 也变了样：星轨的淡金边缘晕着层暗紫银芒，转起来时少了从前的利落，多了几分沉滞的厚重；中心 “归墟之眼” 倒稳得像块深潭，那团混沌漩涡正绕着它慢慢转，像在找落脚的地方。
“曦儿？”
耳旁的呼唤哑得快碎了，每一个字都裹着 “不敢信” 的轻颤 —— 是沈逸。楚曦攒了半天劲，睫羽终于像蝶翼般抖了抖，把眼缝撑开条细缝。
视线先糊成一片白，再慢慢聚实：沈逸的脸凑在跟前，眼底红血丝像揉碎的朱砂，青黑胡茬戳在苍白下颌上，连平日里挺拔的肩线都垮了几分。可他盯着她的眸子亮得吓人，里面盛着的哪是 “欢喜”？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裹着后怕，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连握着她的手都在抖 —— 指节捏得泛白，掌心老茧蹭着她的皮肤，烫得能烙进骨里。
“沈… 逸… 哥哥…” 她开口时，嗓子干得像刮砂纸，声音细得飘。
“我在！” 沈逸的回应几乎是吼出来的，双手把她的手拢得更紧，指腹反复蹭着她的指节，像要确认这温度不是幻觉，“醒了就好… 你总算醒了…” 他话没说完，眼眶就红了，水汽在眼底转了两圈，又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 只敢用拇指按掉她手背上的一点凉意，怕眼泪砸着她。
楚曦醒过来的消息，像颗石子砸进朔方城的静湖，连守军的欢呼都能掀了城门楼。张将军拎着瓦罐来探病时，断臂的袖管空荡荡晃着，糙黑的手攥着罐沿，指节捏得发白。见楚曦靠在床头、脸色虽白却睁着眼，这位死守城头都没掉过泪的硬汉，眼泪 “啪嗒” 砸在瓦罐上，溅起细小的粥花：“苍天佑我大永！郡主您可是把朔方的命捡回来了！”
御医们围着楚曦诊脉，指尖搭在她腕上时都僵着 —— 那团混沌漩涡温温顺顺卧在脉里，不闹也不躲，却怎么引都引不动。老御医捻着山羊胡，眉头皱成疙瘩：“郡主脉象是前所未见的‘银涡脉’，眼下瞧着无虞，可这股异力… 像揣着颗没爆的雷，千万别动内力，更别碰星辉，只能等着。”
可平静底下早藏了暗流。
当夜，阿七像片影子似的飘进房，递来的密报纸角还带着夜露的凉。“郡主，京里来的 —— 冷宫废井那边，闹得更凶了。” 楚曦指尖刚碰到纸，丹田的混沌漩涡突然颤了下，像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纸上字不多，却看得她心头发紧：井口黑气喷得比从前猛，夜里能听见里头的嘶嚎，封印星纹褪得快得吓人，像是井底有东西在 “抢养分”；更怪的是，钦天监说那井里散的能量，和她当初用 “归墟星图” 时漏的余韵，竟像同根生的。
“它在找我体内的力？” 楚曦捏着纸，指腹把纸边掐出皱。是她当初硬吸了幽冥本源，让气息和井底怪物凑了 “同频”？还是那东西本就盯着 “归墟” 的力？正琢磨着，识海里的 “东宫荣耀” 系统突然乱了 —— 淡蓝色的数据流像被狂风搅乱的蛛网，任务列表的字扭成模糊的墨团，积分数值跳得像濒死的烛火。三息后又突然静下来，没提示音，没新任务，可那阵 “紊乱” 像根刺，扎得楚曦后颈发僵：系统的 “退场”，恐怕没那么太平。
楚曦醒后第三日，总算能扶着沈逸下床走两步，可身子还是虚，大多时候只能坐着养神。沈逸几乎半步不离，眼底血丝淡了些，可看她的眼神依旧紧 —— 像怕她再突然 “消失”。
午后的风里突然裹进哭声，是个小兵跪在将军府门外，抱着个烧得迷糊的同伴哭：“军中医官说没救了… 求郡主发发慈悲！” 楚曦心尖一动，让沈逸扶着走到院里。
她让小兵把伤者抬到软榻上，没碰仅剩的星辉，反倒从丹田的混沌漩涡里，牵出一缕像发丝似的银芒 —— 指尖刚碰到伤者的额头，那缕银芒突然活了，“钻” 进伤者体内。楚曦看得清清楚楚：银芒绕着伤者发黑的病灶打了个旋，那些死气像遇了暖阳的霜，簌簌化了；病灶则在银芒里拆成细碎的光粒，再重新拼成温润的元气，顺着经脉流遍四肢百骸。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伤者滚烫的额头就凉了，急促的呼吸也平了，脸色慢慢透出点粉。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军中医官手里的药杵 “当啷” 掉在石碾上，几个小兵张大了嘴，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忘了擦，后来竟低低地欢呼起来。
楚曦却皱了眉 —— 收回来的那缕银芒，竟比出去时粗了半分！不是她补了力，是银芒从病灶和死气里 “啃” 了养分，像偷尝了糖的孩子，悄悄涨了一圈。
这混沌之力，竟以 “乱” 为食？
朔方的捷报和楚曦苏醒的消息递到京城时，朝野的欢呼差点掀了太和殿的瓦。御书房里，楚琰捏着奏报，指腹在 “郡主苏醒，身具异力，救治伤兵” 那行字上反复蹭 —— 明黄龙袍的袖口滑下来，露出腕上未愈的伤疤，那是上次对抗幽泉时留下的。
“拟旨。” 他开口时，声音还带着点咳后的哑，却没半分犹豫，“北境将士论功行赏，抚恤加倍，兵部户部三日之内把名单报上来；长乐郡主楚曦，护城有功，醒后还记挂着兵卒，特赐‘镇国’封号，俸禄按郡王的双倍给，准她在北境便宜行事。另外，把内库的千年血珊瑚取来，送去朔方给她养身子。”
“陛下！” 侍立的老太监忙躬身，声音带着点急，“‘镇国’封号历来只给公主，这不合规制；再说便宜行事之权… 是不是太沉了？”
楚琰的目光飘到龙案角 —— 那里放着张楚曦幼时画的星图残页，五岁的小丫头把北极星涂得比拳头还大，歪歪扭扭的星轨绕着它转。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残页，眼底软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朔方的雪还没化，幽泉的影子还在暗处晃，朕要是拘着规矩，是让守土的兵寒心，让曦丫头孤身涉险。她担得起‘镇国’二字。”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声音轻得像叹：“至于权… 朕信她。”
可没人看见，他垂眸时眼底的忧 —— 他体内的龙气最近总不对劲，每次流转到心口，都像碰到烫手的东西似的绕着走。那不是忌惮，是怕：怕楚曦体内的混沌之力失控，怕那股连龙气都警惕的力量，会伤了他唯一的妹妹。
西羌使团到朔方时，驼队拉的礼物从城门排到了街角。使团首领是西羌王的弟弟，身高近九尺，肩宽能抵两个小兵，兽皮坎肩上缀的银饰晃着光，可见到楚曦时，却特意把腰间的弯刀往身后挪了挪，右手按在胸口躬身，声如洪钟却放得极柔：“尊敬的镇国郡主，您之前的‘梦示’救了西羌 —— 我们不愿再助纣为虐，愿与大永结盟，一起打北漠。”
这盟约一签，朔方的防线顿时松了口气 —— 大永总算能腾出手，对付京里的废井和没清完的幽泉余孽。
可当晚，阿七就揣着沾血的布条来了，脸色比夜还沉：“郡主，清理北漠溃兵时发现，那些被狼魂附得深的兵，没跟着魔将退走，反倒变得更疯了 —— 砍下去时伤口冒黑烟，那气息… 和京里废井渗的一模一样。”
楚曦摸了摸丹田，混沌漩涡正轻轻颤着，像在和什么东西 “呼应”。她心里一凉：幽泉在北漠的根，比他们想的深多了 —— 那些狼魂兵哪是傀儡？分明是另一种 “引子”。
窗外的北境夜空很静，星子稀得像撒了把碎盐，冷月悬在天上，把影子拉得老长。楚曦望着那轮月，声音轻却稳：“阿七，让暗线盯紧两处 —— 京里的废井，还有所有沾着北漠溃兵、幽泉痕迹的地方。别放松，这风暴才刚起头。”
沈逸的手突然覆上来，掌心的冷铁气息裹着暖 —— 他指腹蹭过楚曦手背上淡银的纹路，那是混沌之力漏出来的痕迹。“不管是曙光还是深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落进楚曦心里，“我都跟着你。”
楚曦能感觉到，沈逸胸口的诅咒印记虽平了，可那暗金色的星屑还藏在皮肤下，像他没说出口的不安 —— 和她心里的隐忧，缠在了一起。
朔方城的风暂时停了，可真正的暗战才刚拉开帘：楚曦体内的混沌之力是救赎还是劫？废井下的东西在谋什么？京里的楚琰又要怎么拆这盘 “乱棋”？夜色里，所有的疑问都悬着，像没落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