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踏入数据库入口的瞬间，慕之晴感觉自己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外界废墟的死寂与能量乱流被瞬间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神压抑的宁静，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仿佛亿万只虫子爬行般的能量流动声。
眼前并非一片漆黑。无数细小的、蓝色的、绿色的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沿着无形的轨迹飞速穿梭、碰撞、湮灭，勾勒出庞大而复杂的立体结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臭氧味和某种……陈腐的、属于信息的“尘埃”气息。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主体空间。无数残破的、散发着微光的金属平台和悬浮廊桥，如同星环般层层嵌套，环绕着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六边形晶格构成的暗色球体——那想必就是数据库的核心处理单元，只是如今大部分晶格都已黯淡无光，如同死去的蜂巢。
放眼望去，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沉寂的阴影中，只有少数几条主要的数据流通道还维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垂死巨兽体内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管。
慕之晴站在入口处一块悬浮的金属平台上，警惕地环顾四周。她的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延伸出身周数丈范围，而且被那些无处不在的数据流干扰得支离破碎。空间灵根的感知也变得模糊，仿佛这片空间被某种强大的力场固化、封锁了。
【……检测到……未知生命信号……协议“火种守望者”……激活……判定程序……启动……】
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再次直接响彻在她的识海，来源似乎是整个空间本身。
“谁？”慕之晴低喝一声，手中灰色灵力隐而不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流淌的数据光带。
没有回应。只有数据流永无休止的穿梭声。
她尝试向前迈出一步。
嗡——！
脚下原本稳定的金属平台猛地一震，边缘处亮起一圈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一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在平台上空响起：
【权限检测……失败……生命特征与数据库记录不符……确认为未授权访问者……执行……驱逐程序……】
话音未落，平台两侧的虚空中，陡然凝聚出两具完全由蓝色数据流构成的、手持光矛的卫士！它们没有五官，只有大致的人形轮廓，散发着相当于金丹初期的能量波动，刚一成型，便毫不犹豫地挺矛刺向慕之晴！速度快如闪电！
数据守卫！
慕之晴瞳孔一缩，早有准备的她身形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两道交叉刺来的光矛！同时，她左手早已扣住的那缕【归墟指】力，如同灰色闪电般射出，精准地点向其中一具数据守卫的胸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具被灰色指力击中的数据守卫，动作猛地一僵，构成它身体的蓝色数据流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紊乱、黯淡，随即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悄无声息地崩溃、消散在空气中，连一点能量涟漪都未曾留下！
另一具数据守卫的攻击也随之落空。
慕之晴心中一定，【归墟指】对这种纯粹能量体、甚至可能带有部分信息态的存在，效果出奇的好！
她不敢怠慢，趁着另一具数据守卫攻击落空、尚未调整姿态的瞬间，脚下发力，身形如烟般窜出，直扑那条还在散发着微光的、通往核心区域的数据流通道！
【警告！警告！目标突破初级防御……威胁等级提升……启动次级清除协议……】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慕之晴充耳不闻，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错综复杂的悬浮平台和廊桥间穿梭。身后，更多的数据守卫从虚空中凝聚，咆哮着追来，两侧的墙壁上也不断亮起红光，射出一道道灼热的能量射线！
她如同在枪林弹雨中起舞的蝴蝶，凭借着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和黑色碎片带来的“秩序”庇护，一次次惊险地避开攻击。偶尔有无法避开的能量射线，她便以蕴含“归墟”意蕴的灰色灵力将其点散、湮灭。
【归墟指】的消耗巨大，仅仅几次出手，她便感觉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但她不能停，必须尽快抵达核心区域！
就在她冲过一条相对宽阔的廊桥，即将踏入核心区域边缘的环形平台时——
异变陡生！
前方环形平台中央，空间一阵扭曲，一个更加凝实、更加庞大的数据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它不再是模糊的人形，而是呈现出一种半人半机械的形态，身披由流动数据构成的虚幻铠甲，手中握着一柄完全由炽白能量构成的长剑。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赫然达到了金丹后期，甚至接近元婴的层次！
【数据守护者·残影……介入……未授权者……止步……】它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合成音，手中光剑抬起，指向慕之晴，剑尖吞吐不定的能量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慕之晴脸色一白，脚步猛地顿住。眼前这个“数据守护者”，绝非之前那些杂兵可比！以她现在的状态，正面抗衡，胜算渺茫！
怎么办？退？后方是越来越多的数据守卫。进？前方是这个强大的拦路虎。
就在她心念急转，思考对策之时，那数据守护者却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它那由数据构成的、没有瞳孔的“眼睛”，似乎……越过了慕之晴，落在了她身后某个方向，或者说，落在了她身上携带的某件东西上？
慕之晴福至心灵，立刻想到了什么！
是黑色碎片！还是源石？或者是……星蕨幼苗？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源自黑色碎片的“秩序”波动，主动散发出来。
果然！那数据守护者庞大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手中抬起的光剑也停滞了一瞬。它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疑惑？
【检测到……异常秩序波动……特征……部分匹配……古老权限印记‘归墟之钥’……但能量层级……严重不足……生命形态……不符……矛盾……重新判定……】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逻辑混乱，庞大的数据身体光芒明灭不定。
机会！
慕之晴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她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压下神魂的虚弱，将体内剩余的大半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脚，施展出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化作一道残影，试图从数据守护者身侧强行突破！
【警告！逻辑冲突！执行默认清除指令！】数据守护者似乎被她的举动再次激怒，短暂的混乱后，手中光剑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横扫而来！
光未至，那凌厉的剑压已然让慕之晴呼吸一窒，皮肤刺痛！
避不开！
慕之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再保留，将最后凝聚的一缕、也是最强的一缕【归墟指】力，对准那横扫而来的炽白剑光，猛地点出！
灰色的指力与炽白的剑光悍然碰撞！
没有声音。
只有一片极致的、扭曲的光影！
灰色与白色疯狂交织、湮灭！慕之晴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顺着指力反噬而来，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环形平台边缘的金属护栏上，险些直接坠落下方无尽的数据深渊！
而那数据守护者挥出的剑光，也在【归墟指】那霸道的“归无”特性下，被硬生生湮灭了大半，剩余的威力也大大减弱。
数据守护者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显然没料到这渺小的入侵者竟然能挡住它一击。它迈动沉重的步伐，再次举起光剑，准备彻底将这个“bug”清除。
慕之晴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全身骨骼如同散架，经脉剧痛，灵力几乎耗尽，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看着那再次举起的光剑，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绝望。
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够了。”
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数据空间中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数据守护者，也非冰冷的系统提示，而是仿佛直接源自……那中央巨大的、暗色的数据库核心球体！
随着这声音响起，那正准备挥剑的数据守护者，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庞大的身躯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放下光剑，躬身向着核心球体的方向，然后如同烟雾般消散在空气中。
就连周围那些追逐而来的数据守卫，以及不断发射的能量射线，也全部瞬间停滞、消失。
整个喧闹的数据空间，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些细微的数据流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穿梭。
慕之晴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核心球体。
只见球体表面，一个原本黯淡的六边形晶格，缓缓亮起了柔和的白光。光芒中，一个极其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穿着古朴长袍的老者身影，缓缓凝聚出来。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仿佛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眼眸，却带着洞悉万古的沧桑与疲惫，静静地“看”着慕之晴。
“多少年了……终于……又有承载着‘钥匙’碎片的生命……踏足此地……”老者的声音直接在慕之晴识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虽然……如此弱小，如此……残缺。”
慕之晴心中剧震。“钥匙”碎片？是指黑色碎片吗？这老者……是这数据库的……人工智能？还是某个远古强者的残魂？
“前辈……您是？”她强忍着伤痛，艰难地开口询问。
“吾乃‘巡天’号……最后一任……数据库管理员……亦可称吾为……‘守秘人’……”老者的虚影缓缓说道，声音断断续续，仿佛维持存在都极其困难，“汝……身负‘归墟之钥’碎片……闯入此地……所欲为何？”
慕之晴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虚假：“晚辈为求生路，也为救治同伴，前来寻找离开此地的方法，以及……关于‘火种’、关于这艘战舰、关于那‘混沌之卵’的真相！”
“守秘人”沉默了片刻，那双数据构成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慕之晴的身体，看到了她体内残破的源石、生机勃勃的星蕨，以及那枚沉寂的黑色碎片。
“求生……救赎……探寻真相……”他低声重复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万载前……那些最终消亡于此的先行者们……何其相似……”
他抬起虚幻的手，指向核心球体。
“汝所求的答案……部分……封存于此……但更多的……已随着舰长们的决绝……与那失控的‘火种’……一同葬送……或被那‘噬界之影’的爪牙……所玷污、扭曲……”
随着他的话语，核心球体上，数个六边形晶格接连亮起，投射出模糊而破碎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是无尽燃烧的星海，是遮天蔽日的狰狞黑影（噬界之影？），是一艘艘与“巡天”类似、却在黑影攻击下不断爆炸解体的战舰……
是“巡天”号承载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完整的“卵”（最初的混沌之卵？），在无数战友的掩护下，悲壮地逃离……
是战舰坠毁于此，幸存者们试图利用“卵”的力量重建家园，却引动了“卵”内更深层的力量，导致变异、疯狂与自相残杀……
是那枚黑色碎片（归墟之钥？）撕裂虚空而来，与失控的“卵”发生剧烈碰撞，导致“卵”表面出现裂痕，能量泄露，与战舰生态结合，孕育出“织命菌毯”……
是最后的幸存者，也就是“守秘人”的前任，将数据库部分核心数据封存，启动了“火种守望者”协议，然后……带着某种决绝，冲向了那被污染、开始畸变的“卵”……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充满了未尽的悲壮与谜团。
“所以……‘火种’……就是那枚‘混沌之卵’？”慕之晴声音干涩地问道。
“是……也不是……”“守秘人”的虚影更加黯淡了，“它本是吾族……为应对终末大劫……采集万千世界本源……凝聚的‘希望之种’……蕴含创造与新生之力……但……它亦是一把双刃剑……其内部……同样蕴含着……归于寂无的‘归墟’侧影……”
“那‘噬界之影’……”
“那是……追逐‘火种’而来的……毁灭化身……源自宇宙暗面……以吞噬世界、终结文明为食……‘巡天’……只是无数被其追逐、毁灭的逃亡者之一……”
慕之晴心中泛起无尽的寒意。原来这艘战舰，这片废墟，背后牵扯的竟是如此宏大而恐怖的宇宙级灾难！
“那枚黑色碎片……‘归墟之钥’……又是什么？”
“那是……制衡‘火种’的……另一把钥匙……传说源自……比‘噬界之影’更加古老、更加不可名状的……‘归墟之地’……持有者……可引导‘归墟’之力……终结……亦或……重塑……”守秘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忌惮，“但它……同样危险……非大毅力、大智慧者……触之即亡……汝能承载其碎片而未即刻湮灭……已是奇迹……”
慕之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看似普通的黑色碎片，手心不禁渗出冷汗。它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前辈，那我该如何离开这里？又如何救治我的同伴？”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离开……”“守秘人”的虚影晃动了一下，指向核心球体另一个亮起的区域，那里显现出一幅复杂的星图和一个不断闪烁的能量节点，“战舰……核心动力炉……虽已损毁……但其残存的‘跃迁’阵列……或可……经由‘归墟之钥’碎片引导……强行启动一次……目标……可设定为此星图标记的……最近的一个……尚未被‘噬界之影’标记的……边缘世界……”
“但……启动所需能量……庞大无比……需……至少三枚……完整的‘织命菇’核心……或者……等价的高纯度生命本源……”
“而救治汝之同伴……”“守秘人”的目光似乎再次穿透慕之晴，落在她体内的星蕨幼苗上，“汝所获得的‘织命菇’……蕴含微弱的‘生命织缕’法则……已是此地……最好的疗伤圣品……若能得到其母体……那株因‘卵’之泄露与‘归墟之钥’碰撞而诞生的……最初的‘始祖菌株’……或可……逆转生死，重塑道基……”
三枚完整“织命菇”核心？始祖菌株？
慕之晴的心沉了下去。前者或许还能想办法与菌毯交易，后者……听起来就绝非易与之物。
“始祖菌株……在何处？”
“它……沉睡于……‘卵’之畸变体……所盘踞的……战舰最深处……那片被称作‘孕育之巢’的……污染核心……”“守秘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警告，“那里……是绝对的死地……即便全盛时期的舰长……亦不敢轻易踏足……”
孕育之巢……畸变体的老巢……
慕之晴沉默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更加绝望。
“汝……可在此……稍作休整……数据库残存的能量……可助汝……稳定伤势……”“守秘人”的虚影开始剧烈闪烁，似乎即将消散，“记住……‘火种’已畸变……‘归墟之钥’亦不全……汝之道路……充满未知……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老者的虚影便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消散在数据流中。核心球体上亮起的晶格也相继黯淡下去。
只留下慕之晴一人，站在冰冷的环形平台上，面对着浩瀚而破碎的数据星空，以及那更加沉重、更加艰难的抉择。
离开的希望，救治慕容易琛的方法，似乎都有了线索。
但获取它们的代价，却可能是……直面那连上古战舰都无法对抗的、畸变的“火种”本身。
她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