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看着眼前陷入回忆而神伤的李怡然，心头一阵沉甸甸的难受。
来之前，她以为自己能像面对沈睿妍那样，竖起坚硬的铠甲，刀枪不入。可面对这样的李怡然，岑青发现自己无法再扮演那个冷酷无情的战士，不自觉地也卸下了防备，认真地听着那些属于别人的伤痛过往。
沈睿妍何其幸运，她拥有并燃烧了萧景洵最纯粹、最炽热的爱情。留给李怡然的，不过是一捧尚未冷却的灰烬。
而自己和萧景洵，开始就很不堪，过程也没什么温情。不值一提，怀念也只是折磨。
李怡然似乎察觉到了岑青情绪的波动，抬起湿润的眼睛，带着歉意轻声说：“抱歉……是不是也让你难过了？我只是……”
“没关系，”岑青摇摇头，打断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像是在说服自己，“有什么可难过的？我们之间……又没有相爱过。”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触碰到已经不再温热的茶杯壁，一片冰凉，“这只是一段早就该结束的、不健康的关系罢了。”
她放下茶杯，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从指尖蔓延到了心底，让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硬了起来。
她目光变得有些锐利，直视着李怡然：“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沈睿妍对你并不好。反倒是萧景洵，他当年对你，是真的不错。”
“你当年被全网黑，很多人骂你是资源咖。但这么多年，真正实打实给你砸资源的，只有萧景洵一个人。沈睿妍呢？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给过你。”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冷酷，“她名义上表现得很大度，给你各种‘建议’，事实上呢？她让你们那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打上了她的烙印，处处笼罩着她的阴影。最终，硬生生把一段原本可能正常发展的关系，扭曲成了不正常的样子，只能走向结束。”
李怡然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声音低而茫然：“妍妍姐她……太复杂了，我真的不懂她……”
岑青紧紧盯着她，抛出一个关键问题：“所以，你之前那次《星闻面对面》的采访，第一次主动在公开场合提及萧景洵，也是她提议的，对吗？”
李怡然抬起头，眼神懵懂：“是的……你怎么知道？”她完全没料到岑青会知道这个细节。
岑青心中了然，果然如此。她看着李怡然单纯的反应，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我可以叫你怡然吗？”
李怡然下意识地点点头。
“怡然，”岑青缓缓地说，“你知道吗？我遭遇的那场铺天盖地的网暴，源头，就是从你那次采访主动提及萧景洵开始的。”
李怡然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岑青。
岑青继续冷静地陈述事实：“弘杉集团在公众面前一向极其低调，萧景洵哪怕长得再好看，关注度也远不如娱乐圈明星。那个爆料贴你看过吗？没有任何‘爆点’，只有对我的曝光，极其平淡。如果没有你——一个当红女明星带来的巨大流量关注，它根本不可能发酵成那样一场席卷网络的舆论风暴。”
李怡然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和你玩的游戏，”岑青的神色冰冷，“是把心爱的‘玩具’大方地送给你，等你真的爱上它了，再毫不留情地收回去，然后欣赏你们两个人因此而痛苦的样子。”
“而她和我玩的游戏，就恶劣得多。不管我想不想要那个‘玩具’，我都已经被她当成了抢夺她东西的假想敌。她就是个内心残忍的小女孩，怡然。她想让我名声尽毁，想让我家破人亡。”
岑青看着李怡然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向她展示残酷的真相：“我的弟弟，因为那些针对我的流言，在最关键的奥赛上失利，紧接着在高考前这个重要阶段，又因为同样的流言被校园霸凌，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成重伤。我的父母，因为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公司破产，双双失业……我们全家，已经无法在南江立足，萧景洵把他们安置在了金湾。”
“怎么会……”李怡然用手紧紧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妍妍姐当时只是跟我说，这样提一下能增加热度，对我有好处……”
岑青疲惫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李怡然，声音平静：“而且，她是不是恰好‘陪’你去的那个采访？那些关于萧景洵的话，是不是她当面口述教你说的？整个过程，她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或者录音证据，对不对？”
岑青转过身看李怡然，“她不可能对你说实话的，怡然。你这么柔软，这么善良。如果当时你知道她的真实目的，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你肯定不会配合她。”
李怡然也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歉：“岑小姐……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我竟然成了帮凶……我……”
“没关系，”岑青转身走向她，“你不知情，这不能怪你。”
她站定在李怡然面前，距离很近，眼神恳切：“不过，你跟她关系亲近，她对你应该没什么防备。你比其他人更容易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对不对？”
“怡然，如果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人，一直不接受惩罚，那么她只会变本加厉，伤害更多的人。下一个受害者，也许就是你。你……可以帮帮我吗？如果你找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告诉我。”
李怡然紧紧咬着下唇，表情挣扎。沈睿妍长期的积威，让她本能地想退却。
岑青没有再给她施加压力。
她上前一步，张开手臂，轻轻地、克制地环抱了一下李怡然微微颤抖的肩膀，安抚似的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很快便松开了。
“找不到也没关系，怡然。我是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了解你。我很喜欢看你演的戏，也很喜欢你这个人。”她看着李怡然的泪眼，微笑着说：“如果下一次有缘再遇到，我们做朋友，好吗？”
李怡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拥抱和话语弄得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地想回抱，但岑青已经礼貌地站直了身体。她看着岑青温柔却带着距离感的笑容，眼神纠结。
岑青指了指窗外，语气轻松了些：“看，你的粉丝应该已经散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等着看你的新剧呢。”
恰好这时，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应该是助理等急了。
李怡然犹豫着转身，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她忽然又回过头，看向岑青，小声说：“我会……尽量留意。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但我……我想帮你。岑小姐，我也……挺喜欢你的。”
深秋正午的阳光金灿灿的，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
岑青从医美机构出来，没有立刻上车，只是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着。脚下踩着干枯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风很冷，一阵阵刮过，穿透了她身上那件不算厚实的毛衣，带来刺骨的凉意。
可她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眼神有些空洞地往前走。
艾琳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里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两旁奢侈品店的玻璃窗反射着刺眼的光，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无声地滑过路面。
岑青走着走着，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被路旁一家婚纱店巨大的落地橱窗牢牢吸引。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橱窗里，照得那件婚纱上镶嵌的碎钻熠熠生辉，像撒了一层流动的星辰。
恍惚间，她想起了高研会那晚，台上拉着小提琴的沈睿妍，那身华贵的礼服似乎也曾这样闪闪发光。
紧接着，更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
少女时期的自己，也曾无数次偷偷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穿上世界上最美丽的婚纱，以最圣洁美好的模样，嫁给自己心爱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王子。那时的萧景洵，在她心里，是拯救她的骑士，是她仰望的太阳。
如今，她和萧景洵的关系早已扭曲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这段感情在最初，也曾有过纯粹的、属于少女的美好憧憬。
她那时太年轻，看不懂命运的戏弄，一步步走进了这个悲剧的漩涡。但不可否认，无论后来如何变质，如何不堪，曾经的爱存在过，痛也是真的。
她从前不敢直视的，今天倒是敢了——像萧景洵那样霸道桀骜的人，竟然也曾有过李怡然描述中的那种温柔深情的模样。
曾经多么渴望他能那样对待自己。后来，她只想要一个温暖真诚的怀抱，一个安稳的家，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站在橱窗前，岑青想：每个女孩其实都有机会拥有平凡的爱情、可以成为幸福的新娘。
可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
她想报复沈睿妍，就必须借助萧景洵的滔天权势；而萧景洵，则用这同样的权势，将她牢牢困在身边，动弹不得。
她好不容易在巨大的痛苦中挣扎着、强迫自己成长，努力长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可她的生活本身，却依旧是一片荒诞的不正常。
她才二十六岁。
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或许正和男朋友撒娇吵架，或许和闺蜜逛街看电影聊八卦，或许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烦恼着柴米油盐。
而她呢？
她还有机会吗？
回到踏踏实实、有烟火气的日子？
谈一场笨拙却真诚的普通恋爱？
橱窗里婚纱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不会再奢望成为萧景洵的新娘，那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成为某个珍爱她的人眼中，一个平凡却也最美的新娘？
她抬手，仓促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萧景洵坐在平稳行驶的车后座，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昨天深夜才从金湾赶回来，处理完海外会议，今天一早又带着许浩去省政府汇报工作，连轴转下来，精力消耗巨大。
许浩正低声询问是否回弘科用个简餐，萧景洵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没有回应。
忽然，一个伫立在街边橱窗前的单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
秋风卷起她黑色的长发，她似乎在抬手擦泪。
是岑青。
萧景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猛地一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开口：“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