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要塞的城门楼子上还沾着昨日的血痂，风一吹，那些暗红的碎末就跟着旌旗边角的破洞打旋，落在林凡刚踏上石阶的靴尖。他身后跟着的七个汉子，个个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却把腰杆挺得比城墙上的玄铁枪还直——那是从前线撤回来的精锐小队，三天前人人都以为他们早成了蛮族牙祭，谁能想到，竟是被这个半年前还在伙房帮厨的小子给拎回来了。
“林凡！林凡！”
喊声响起来的时候，林凡正低头拍靴上的灰，猛地一抬头，差点被城楼下攒动的人头晃花了眼。原本该在城头值守的兵士，此刻挤在垛口上探着身子，手里的长枪斜斜耷拉着；伙房的老张头也挤在人群里，手里还攥着没擦完的铁锅，看见他就使劲挥，铁锅沿子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甚至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斥候营统领，都站在城门楼的阴影里，冲他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不大，却让周围几个校尉都变了脸色。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典军校尉王虎的嗓门像炸雷，可这次没人像往常那样缩脖子。人群反而更吵了，有个满脸是疤的老兵直接喊：“王校尉！林凡兄弟不仅把人救回来了，还带回了蛮族的布防图！这可是大功！”
王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盯着林凡，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是城主府的长史，穿着一身青绸官服，手里捧着个乌木托盘，步子迈得又急又稳。
“林凡接令——”长史的声音尖细，却压过了所有嘈杂，“城主有令，林凡于万军之中救回精锐七人，献蛮族西麓布防图，解要塞三月之围，特升斥候营副统领，赏玄铁币五百，锦缎十匹！另，命你即刻前往城主府议事！”
托盘上的玄铁令牌泛着冷光，林凡伸手去接的时候，指尖有点发颤。不是因为副统领的位置，也不是因为那五百玄铁币——他想起三天前在蛮族大营外，那个叫阿力的小兵，胸口被蛮族的骨刀刺穿，还攥着他的衣角说：“林哥，俺想回家看看俺娘。”现在，阿力就站在他身后，正用没受伤的手抹眼泪，那眼泪砸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谢城主恩典。”林凡的声音有点哑，接过令牌的时候，故意往阿力那边偏了偏，让令牌的光也照在那小子脸上。阿力愣了愣，突然就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笑得像个傻子。
周围的欢呼声更响了，王虎脸色铁青地转身就走，衣角扫过石阶上的血痂，刮下一层灰。林凡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痛快——半年前他在伙房偷练功法，被王虎撞见，当众踹了他一脚，骂他“贱骨头也想修仙”。可现在，他连恨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累，累得想找个地方睡三天三夜，把蛮族大营里的血腥气从鼻子里彻底冲出去。
“林副统领，走吧？”长史催了一句，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却又不敢太明显。林凡点点头，刚要迈步，胳膊被人拽住了。是阿力，那小子咬着嘴唇，指了指人群后面：“林哥，张婶……张婶也来了。”
林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人群末尾，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站在老槐树底下，手里挎着个篮子，正是阿力的娘。张婶看见他看过来，慌忙把篮子往身后藏，却还是被林凡看见了——篮子里是两个白面馒头，用布小心地裹着，大概是想给阿力的，却没好意思送过来。
林凡心里一软，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玄铁币——是刚才长史塞给他的，还带着体温。“张婶，”他把钱递过去，“阿力没事了，您别担心。这点钱，您买点肉，给阿力补补。”
张婶的手哆嗦着，不敢接，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林小哥，俺……俺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救了阿力的命，俺们全家都该谢谢你……”
“拿着吧。”林凡把钱塞进她手里，又冲阿力使了个眼色，“好好送你娘回去，晚点我去找你。”阿力使劲点头，扶着张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长史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林凡收回目光，跟着他往城主府走。要塞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踩在脚下，像踩在半年前伙房的灶台边——那时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烧火，趁间隙在柴房里偷偷练那本捡来的《破尘诀》，书页都被柴火熏得发黑。谁能想到，半年后，他竟能踩着这条 same 的路，去见这座城的主人。
城主府的议事厅很大，屋顶的梁上悬着盏巨大的琉璃灯，照得满室通明。城主赵山河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玄色铠甲，铠甲上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暗金的光。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鬓角有点白，却不怒自威，林凡一进门，就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胸口发闷。
“林凡，”赵山河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布防图呢？”
林凡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卷兽皮，双手递上去。旁边的参军接过，展开铺在案几上。兽皮上用炭笔勾着蛮族的营垒，哨塔，甚至连水源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这些都是他在蛮族大营外，趴在雪地里看了两天两夜才画下来的，手冻得差点握不住笔。
赵山河的目光落在兽皮上，眉头慢慢皱起来，又慢慢舒展开，最后看向林凡的时候，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你是怎么混进蛮族大营的？”
“绕到西麓的断龙崖，那里有个山洞，能通到大营后方。”林凡老实回答，“蛮族的哨兵都集中在正面，后面防守松。”
“断龙崖？”旁边一个白发将军挑了挑眉，“那里不是早就塌了吗？三年前我派过斥候去，根本进不去。”
“是塌了，”林凡想起那天爬崖的场景，手心还在冒汗，“但崖壁上有藤蔓，能爬过去。就是有点滑，我摔了两次，差点掉下去。”
没人说话了，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琉璃灯芯燃烧的声音。赵山河盯着林凡看了半天，突然笑了：“好小子，有胆子。你可知，这布防图，能让我们少死多少人？”
林凡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了这图，以后阿力他们再出去执行任务，就不用像这次一样，九死一生了。
“三天后，全军出击，攻打蛮族西麓大营。”赵山河突然一拍案几，声音陡然提高，“林凡，你熟悉地形，命你为先锋，带五百斥候，先去拔掉他们的哨塔！”
先锋？
林凡愣了一下，他以为最多就是当个副统领，管管斥候营的琐事，没想到竟然要当先锋——先锋是什么？是冲在最前面的人，是最容易死的人。
旁边的白发将军急了：“城主！不可啊！林凡虽有功劳，但年纪太轻，经验不足，当先锋太冒险了！”
“冒险？”赵山河看了他一眼，“三年前，若不是有人贪功冒进，断龙崖也不会塌，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三年！林凡能从断龙崖爬过去，还能活着回来，这份胆识和本事，比你们这些只会守着老规矩的人，强多了！”
白发将军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赵山河又看向林凡：“怎么？不敢？”
林凡握紧了手里的玄铁令牌，令牌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想起城楼下的欢呼声，想起阿力娘手里的白面馒头，想起那些死在蛮族刀下的弟兄——他们的坟，就在要塞外的山坡上，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
“敢。”林凡抬起头，看着赵山河，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但我有个条件。”
赵山河挑眉：“说。”
“打完这仗，我要让那些战死的弟兄，都有块碑。”林凡的喉咙有点发紧，“不管是校尉，还是小兵，都要有名字，不能就那么埋在土里，连个念想都没有。”
议事厅里又静了，赵山河盯着林凡，看了很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林凡！就依你！不仅要有碑，还要立在城主府门口，让所有人都记住他们！”
林凡松了口气，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终于落了点。他转身要走，赵山河却又叫住他：“等等。”
赵山河从案几上拿起一把剑，扔给林凡。剑鞘是黑色的，上面刻着流云纹，林凡接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这是‘破风’，前朝的古剑，削铁如泥。”赵山河说，“给你，当先锋，得有把好剑。”
林凡握紧了剑柄，低头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议事厅。
外面的太阳已经偏西了，金色的光洒在城主府的红墙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凡抬头看向城墙的方向，那里，旌旗还在飘，欢呼声好像还在耳边响。他摸了摸怀里的布防图——现在已经交到城主手里了，又摸了摸腰间的“破风”剑，剑鞘冰凉，却让他心里踏实。
三天后的先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但他想起阿力笑着的脸，想起张婶手里的玄铁币，想起那些还没立碑的坟茔，突然就不怕了。
走下城主府的台阶，林凡看见斥候营的兄弟们都在下面等着，一个个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兴奋和期待。那个曾经嘲笑他的王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兄弟们围上来，拍着他的肩膀，喊着“林副统领”、“林先锋”。
“走，”林凡拔出“破风”剑，剑光在夕阳下闪了一下，刺得人眼睛疼，“回营！给兄弟们讲讲，断龙崖上的藤蔓，有多滑。”
兄弟们欢呼着围上来，簇拥着他往斥候营走。风又吹来了，这次，风里没有了血痂的味道，好像带着点远处麦田的香气——那是要塞外的麦田，去年被蛮族烧了一半，今年，应该能重新种起来了吧。
林凡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夕阳把云染成了红色，像极了战场上的血。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三天后，一定要把蛮族赶出去，一定要让那些弟兄，都有块像样的碑。
至于能不能活着……先打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