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码头的夕阳像个巨大的、流着溏心的咸蛋黄，颤巍巍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龙门吊顶端，把浑浊的江水和岸上废弃的钢铁骨架都染上了一层浓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橘红。
江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零碎的塑料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吹得人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陈默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假装活动脖子的姿势，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盖过了江水的呜咽。
眼角的余光里，那个臃肿的身影一闪而没的阴影区域，此刻像一张咧开的、深不见底的黑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王胖子？！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跟踪自己？！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陈默紧绷的神经！
昨晚鸭舌帽堵门、楼下诡异的符号、吴有德鱼篓里引发钥匙剧震的未知物…所有的危机感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具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投射对象！
王胖子那张总是油光满面、堆着市侩笑容的脸，此刻在陈默的想象中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裤兜深处，那个装着青铜钥匙的月饼铁盒，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在河边那种尖锐的警报，更像是一种…警惕的共鸣？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指向性，隐隐指向那个集装箱的方向！
这微弱的震颤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陈默几乎宕机的脑子。
不能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和江水腥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新加的敏捷点让他强行控制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跑？
在这空旷的破码头，一个臃肿的胖子能悄无声息地摸到他身后，他跑得掉吗？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水面，手却“不经意”地摸向腰后别着的那把厚实水果刀。
冰凉的刀柄贴着手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竿梢依旧毫无动静，仿佛刚才那条黄辣丁的咬钩，只是这危机四伏的黄昏里一个短暂的幻觉。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夕阳又下沉了一寸，龙门吊巨大的影子被拉得更长，如同狰狞的鬼爪，慢慢覆盖住陈默所在的角落。身后的阴影区域，那片集装箱堆叠的钢铁丛林里，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静。王胖子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种死寂，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窒息！
陈默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就在他心一横，准备不顾一切收竿撤退的刹那——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踩在碎石子上的猫，从那片集装箱区域的深处传来！
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很轻，很谨慎，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正朝着他藏身（或者说被发现？）的这个方向靠近！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瞳孔骤缩，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
跑是来不及了！最近的掩体…就是斜后方那个半开着锈蚀铁门的、黑黢黢的集装箱！
生死关头，脑子反而异常清醒。
他几乎是在听到脚步声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借着龙门吊巨大阴影的掩护，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弓着腰，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哧溜”一下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浓重铁锈味和霉味的集装箱内部！
同时，反手将那扇锈蚀的铁门，轻轻合拢，只留下一条比头发丝宽不了多少的缝隙。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
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内壁，屏住呼吸，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条门缝，向外窥视。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离他藏身的集装箱不远的地方。
借着门缝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昏暗天光，陈默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瘦高，背着手——吴有德！
另一个，个子稍矮，敦实，正是那个臃肿的轮廓——王胖子！
真的是他们！
陈默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钥匙在裤兜里又轻微地共鸣了一下，目标明确地指向门外的吴有德！
“老吴，你太谨慎了。”王胖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和他平时在菜市场吆喝时的大嗓门判若两人，“这破地方，鬼影都没一个，能出啥事？”
吴有德没有立刻回答。他背对着陈默藏身的集装箱方向，面朝着浑浊的江水，夕阳最后的余晖勾勒出他瘦削僵硬的侧影。
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干涩、平板、毫无起伏的声音缓缓道：“…小心…没坏处。‘东西’…不能见光。”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带着一种生锈齿轮摩擦的滞涩感，而且…毫无情绪波动，空洞得可怕。
“‘东西’？嘿！”王胖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低笑，带着点贪婪和急切，“你就放心吧！路子我都铺好了，老地方，今晚就能‘出手’。价钱…绝对让你满意！比上次那块‘压舱石’只多不少！”
“出手”？“压舱石”？“老地方”？
这些词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陈默的耳朵！
他们果然在搞见不得光的勾当！而且听起来，不止一次！
吴有德鱼篓里钓上来的那些引发钥匙剧烈排斥的金属物…难道就是这些所谓的“东西”？
王胖子…这个菜市场卖肉的，竟然是销赃的中间人？！
钥匙再次轻微震颤，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厌恶？
指向王胖子。
“嗯…”吴有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
他依旧背着手，望着江水，对王胖子口中的“满意价钱”似乎毫无兴趣。“…‘它’…最近…不太安分。‘标记’…又出现了。”他平板的声音里，第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
标记？陈默心头猛地一跳！楼下那个“圈圈套三角”？！
“标记？”王胖子显然也有些意外，声音里多了点紧张，“谁干的？条子？还是…那小子？”他下意识地朝筒子楼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隔着重重叠叠的废弃机械，根本看不到。
“不…知道。”吴有德的回答依旧平板，“…不像‘它’…的风格。…小心…为上。”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走吧。”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轻一重，渐渐远去，消失在老码头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又过了足足两三分钟，陈默才像虚脱了一样，顺着冰冷粗糙的集装箱内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凉。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对话，信息量巨大得让他脑子一片混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吴有德和王胖子果然勾结！
他们似乎在利用老码头的水域，打捞或者“处理”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进行交易！
王胖子负责销赃！吴有德提到“标记”又出现了，而且似乎不是“它”（鸭舌帽？）干的？还有“它”不太安分…“它”是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陈默脑海里疯狂旋转，每一个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裤兜里的钥匙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几次微弱的指向性震颤只是他的错觉。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出那个令人窒息的铁棺材。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零星亮起的灯火，在江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老码头像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潜伏在黑暗中。
陈默飞快地收拾好他那简陋的渔具，拎起水桶，像逃离地狱一样，推着小破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了老码头。
夜风带着寒意吹在汗湿的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回到筒子楼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锁好门，顶好拖把杆，陈默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厨房水槽里，那条一斤半的鲤鱼和那条意外收获的鳜鱼已经翻了肚皮。
他顾不上疲惫，也顾不上后怕带来的脱力感，抓起刀就开始处理。
锋利的刀刃划开鱼腹，内脏的腥气弥漫开来，他却觉得这味道比老码头的铁锈味好闻一万倍。
＞ “叮！成功处理【野生鲤鱼】（稀有度：普通），重量：0.72公斤，获得积分：2.5点！”
＞ “叮！成功处理【野生鳜鱼】（稀有度：良好），重量：0.48公斤，获得积分：4.5点！”
＞ “叮！成功处理【野生黄颡鱼】（稀有度：普通），重量：0.25公斤，获得积分：1.8点！”
伴随着熟悉的“叮咚”声，积分余额开始跳动：12.1 + 2.5 + 4.5 + 1.8 = 20.9点！
数字在脑海里定格。20.9！
虽然离100点还很遥远，但这实实在在的增长，像黑暗里点亮的一小簇火苗，微弱却真实地驱散着恐惧带来的寒意。陈默看着水槽里处理好的鱼肉，心里盘算着明天该熬点鱼汤还是红烧…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
不轻不重，很有节奏的三下，突兀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
陈默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又炸了起来！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进水槽！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房门！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张大妈？老李？还是…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门外。
灰白头发一丝不苟，戴着老式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衫。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透过镜片，空洞地望着猫眼的方向。
正是吴有德！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牛皮纸颜色的文件袋！
陈默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吴有德？！
他怎么会找上门来？！
刚刚在老码头才见过王胖子！他发现了？！还是…因为那个“标记”？！
他僵在门后，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门外的吴有德，似乎并不在意里面有没有回应。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在陈默惊恐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无声地弯下腰，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门口的水泥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再看猫眼，只是慢吞吞地转过身，背着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消失在楼道拐角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猫眼，直到确认吴有德真的离开了，才敢慢慢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门外，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静静地躺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潘多拉魔盒。
裤兜深处，那个装着青铜钥匙的月饼铁盒，又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探究意味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