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呼啸着钻进站台，带起的风裹挟着千年前未曾闻过的、混杂着铁锈与消毒水的陌生气息。苏妲己，曾经倾覆一朝的九尾天狐，此刻正僵硬地贴附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
她睡了太久，久到山河移位，王朝更迭，久到眼前这一切，光怪陆离得如同最荒诞的梦境。车厢里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却诡异地寂静。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四处张望，每一张面孔都被手中那块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琉璃板”所吸附，眼神空洞，手指机械地滑动。
奇装异服，伤风败俗！她心中斥责，那点残存的、属于祸国妖妃的傲慢冒了头。岂能容尔等凡夫俗子如此怠慢？
她深吸一口气，虽妖力匮竭，但天生媚骨，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岂是这些麻木之人所能抵挡？苏妲己微微挺直背脊，脖颈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眼波欲流，朝着对面一个穿着古怪紧身衣袍的男子，轻轻一瞥。
那男子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发光小方块。
她蹙眉，加大了力度，唇角弯起，露出一抹足以让昔日纣王神魂颠倒的浅笑，眸光潋滟，暗含魅惑。
男子抬手，挖了挖鼻孔。
苏妲己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甘心！她暗中掐了个最基础的迷魂诀，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缕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粉红雾气飘向旁边一位老妇。老妇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两片黑色水晶（那是什么玩意儿？），手指在发光琉璃板上戳得更快了，嘴里嘟囔：“哎呀，这关怎么还过不去……”
法术失效了？不，是根本无人接收。她的媚术，她的妖力，在这铁皮匣子里，撞上了一堵由无数发光小方块筑成的、无形而坚硬的墙。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脏。这些凡人……他们被什么邪术控制了吗？
饥饿感就在这时汹涌袭来，尖锐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千年沉睡，消耗太大。她扶着冰凉的墙壁，踉跄着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地下迷宫，重回地面。阳光刺目，眼前是拔地而起的、高耸入云的奇异建筑，方方正正，覆盖着琉璃与不明金属，反射着令人心慌的光芒。街上奔跑着无需牛马牵引的钢铁盒子，速度奇快，发出嘈杂的轰鸣。各种喧嚣的声音、光怪陆离的色彩、从未闻过的复杂气味一股脑地涌来，冲击着她敏锐的感官。
妖力几近于无，连维持人形都勉强，耳朵和尾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冒出来。她缩在一处华丽的门廊角落，看着眼前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人流，只感到一种彻骨的茫然与孤立。比被囚禁在轩辕坟底时，更令人绝望。
“奶奶，你看那个姐姐，她的衣服好漂亮哦！”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苏妲己抬眼，一个人类幼崽，约莫四五岁，正扯着身旁老妇的衣角，好奇地指着她。那幼崽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杯子，里面装着乌漆墨黑的水，漂浮着一些圆溜溜的、同样漆黑的“小石子”，插着一根细长的“玉箸”。
“嘘，别指着别人，不礼貌。”老妇低声训诫，拉着孩子快步走开，却将那只喝了一半的杯子顺手放在了旁边的石墩上。
那是什么？毒药？还是……
饥饿压倒了警惕。待那两人走远，苏妲己迅速挪过去，一把抓过杯子。触手冰凉。她学着那幼崽的样子，迟疑地含着那根“玉箸”吸了一口。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香甜丝滑的液体裹挟着q弹糯软的“黑石子”涌入喉间。一股澎湃的、温和的、远超她吸收过的任何书生精气的奇异能量，轰然在她干涸的经脉中炸开！
“咳！咳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得咳嗽起来，但体内久违的妖力，竟然真的恢复了一丝，虽然微薄，却真切地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人形。
这……这是何物？！竟比朝歌最珍贵的灵浆玉露还要神异！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街对面一块巨大的、闪烁着绚丽画面的“琉璃墙”，墙上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正捧着一杯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只是装饰更为花哨的杯子，笑得灿烂，旁边有几个扭曲的字符，她依稀辨认出——“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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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点点关注，送送免费的小爱心哦~”
苏妲己对着面前架着的手机，努力挤出一个她认为足够“亲和”的笑容。背景是她暂时栖身的、一间用最后一点幻术迷惑中介租来的廉价公寓，墙角还堆着十几个空奶茶杯，各种品牌，各种口味。
她，苏妲己，曾经的青丘之主，商纣王的王后，如今，为了换取那种名为“珍珠奶茶”的现代灵药，不得不学习这些凡人的“直播”之术。
起初是艰难的。她不懂什么叫“滤镜”，什么叫“美颜”，第一次直播时，原始的摄像头将她拍得面色惨绿，她差点一怒之下显了原形。她也不懂网络用语，“YYdS”、“绝绝子”在她听来如同鸟语。她只是凭着本能，在镜头前喝下一杯又一杯奶茶。
奇怪的是，她越是沉浸于那种品尝到“灵药”时发自内心的、眯起眼睛的餍足，越是无视镜头，只专注地、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去接住最后一颗滑落的黑珍珠时，屏幕另一端那些看不见的“家人”就越是狂热。
“主播吃得好香！”
“看她喝奶茶，我居然看饿了！”
“这颜值，这纯欲风，绝了！关注了！”
“土豪送出了‘浪漫花火’！”
打赏提现，兑换奶茶。她的妖力在这种奢侈的滋养下，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着。甚至……比以前更加精纯？她开始熟练地运用“感谢大哥送的火箭”，学会了在直播间隙“无意中”撩动长发，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引得弹幕一阵沸腾。她给自己弄来了一个假的身份文书，名字就叫“苏小狸”。
生活似乎终于对这个沉睡千年的狐妖，展露了一丝笑颜。
直到这天晚上。
一场堪称“盛宴”的直播。为了庆祝粉丝破百万，她斥巨资订购了全市十二家知名奶茶店的招牌产品，摆满了整整一桌。直播间人气火爆，打赏特效几乎没停过。苏妲己喝得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媚意浑然天成，九条虚幻的尾巴在身后愉悦地轻轻摇摆，幸好，摄像头看不到。
“感谢‘狐妖姐姐今天出道了吗’送的十个‘嘉年华’！”她声音甜腻，举起一杯厚厚的芋泥麻薯奶茶，对着镜头巧笑嫣然，“这杯看起来就灵力充沛……哦不，是能量充沛！家人们，我干了！”
就在她咬着吸管，努力吸吮着杯底黏稠的麻薯时，直播画面上，毫无征兆地，被一片肃穆的深蓝色覆盖。
所有的弹幕和打赏特效瞬间消失。
深蓝色的背景上，浮现出一行清晰冷静的白色宋体字，像冰锥一样刺入苏妲己的眼帘：
【苏妲己女士，经查，您所使用的身份证件（姓名：苏小狸，号码：xxxxxxxxxxxxxx）系伪造。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法》及相关法律法规，请您立即暂停一切活动，于二十四小时内携带有效身份证明，前往所在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重复，苏妲己女士……】
“啪嗒。”
那杯厚厚的芋泥麻薯奶茶，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奶白色的液体和黏糊糊的麻薯溅得到处都是，狼狈不堪。
直播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行冰冷的官方警告，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屏幕正中央，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囚笼枷锁。
苏妲己僵在原地，血色一点点从她娇媚的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片惊惧的惨白。他们……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