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义帜——定国举兵
曲靖府的天空，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城头。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但湿冷的空气依旧浸入骨髓。校场之上，黑压压站满了将士，虽然衣甲残破，许多人面带菜色，但队列却异常整齐，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压过了初春的寒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前方那座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聚焦在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李定国。
李定国没有穿他那身伤痕累累的旧铠甲，而是换上了一套相对整洁的武官常服，这是他手中能找到的最接近“官军”仪容的装束了。他的腰间，挎着的不是以往惯用的战刀，而是一柄象征着指挥权的宝剑。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这些是跟着他一路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兄弟，也是如今前途未卜、亟待他指明方向的袍泽。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心腹拼死带回的、盖着鲜红玉玺的密信。信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心上。南京那位年轻的昭武皇帝，没有让他失望！那封信，言辞恳切，信任有加，承诺实在，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和一个光明的未来——大明征西将军，黔国公，总摄云贵军务！
这不再是流寇，不再是草头王，而是堂堂正正的王师！是能为死去的义父、为千千万万被鞑子屠戮的同胞报仇雪恨的正义之师！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李定国向前迈出一步，声如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弟兄们！”
仅仅三个字，原本肃静的校场，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咱们这些人，从陕西起事，跟着老万岁（张献忠），转战南北，为的是什么？”李定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当初，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是因为这世道不公，贪官污吏横行，朝廷不管咱们的死活！”
这话引起了台下无数老兵的共鸣，许多人眼中流露出回忆和痛楚之色。
“后来，老万岁带着咱们，是想打出一个清平世界！可是……”李定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中原未定，巨祸已至！关外的东虏，趁着咱们和明朝打得两败俱伤，闯进了山海关！他们占我土地，屠我百姓，扬州、嘉定、江阴……多少城池被他们杀得鸡犬不留！多少父老乡亲，成了他们的刀下冤魂！”
台下开始出现骚动，愤怒的低语声响起。这些士兵大多来自北方，清军的暴行，他们或有耳闻，或有亲历，那是刻骨的仇恨。
“老万岁，咱们的大西王，是怎么死的？”李定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他不是死在明朝官军手里，他是死在清虏豪格的箭下！是死在抗清的战场上！”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是啊，义父是死在清军手里的！
“可是现在！”李定国的语气变得无比痛心，甚至带着一丝鄙夷，“就在我们身边，有人忘了这血海深仇！有人被猪油蒙了心，只想守着大理那一亩三分地，当他的土皇帝！他孙可望，不思为义父报仇，不思驱逐鞑虏，反而倒行逆施，劫掠百姓，还想拉着咱们所有兄弟，跟他一起在这西南角落里烂掉，甚至……还想勾结外邦！”
他猛地将手中的信高高举起：“弟兄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南京大明昭武皇帝给咱们的旨意！皇上知道咱们的难处，知道咱们的血性！皇上没有计较咱们过去的恩怨，他封官许愿，给咱们粮饷，给咱们名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咱们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打回去！为义父报仇！为千千万万死难的同胞报仇！把东虏赶出我们的家园！”
台下彻底沸腾了！消息灵通的军官们早已听到风声，而底层的士兵此刻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明皇帝招安了他们！不是剿灭，不是歧视，是招安！是让他们去打清兵报仇！
“皇上圣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驱逐鞑虏！为老万岁报仇！”更多的人跟着呐喊起来。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积压已久的委屈、迷茫和对清军的仇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明确的方向。跟着李将军，归顺朝廷，打回老家去！这成了所有人心底最强烈的呼声。
李定国看着群情激愤的将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等到声浪稍平，继续吼道：“可是！孙可望这个逆贼，他挡住了咱们的路！他不想让咱们报仇，不想让咱们过安生日子！他要当他的山大王，就要咱们所有兄弟给他陪葬！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剿灭逆贼！”
“跟着李将军！听皇上的！”
怒吼声响彻云霄。
“好！”李定国“锵”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直指大理方向，“今日，我李定国，奉大明昭武皇帝陛下旨意，讨伐逆贼孙可望！清理门户，誓师北伐！”
他转向身旁同样激动不已的刘文秀：“文秀！”
“二哥！”刘文秀抱拳，眼神坚定。
“命你为前军都督，率精锐五千，即刻开拔，兵锋直指大理！扫清沿途障碍！”
“末将得令！”刘文秀高声应诺，转身点兵，意气风发。
李定国又连续点将，分派任务，后勤、策应、维稳，井井有条。此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勇将，更是一位掌控全局的帅才。
“升起王旗！”李定国最后下令。
一面崭新的、红底金绣的巨大旗帜在旗杆上缓缓升起，迎风招展。旗帜中央，不再是“大西”或任何代表个人的符号，而是一个巨大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明”字！旁边还有一行稍小的字：“征西将军李”！
看着这面旗帜，许多老兵热泪盈眶。他们颠沛流离了太久，厮杀了太久，此刻，终于又找到了归属，找到了为之奋战的大义名分！
“出兵！”
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战鼓擂响，号角长鸣。大军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有序地开出曲靖城，向着大理方向，滚滚而去。队伍中，那面“明”字大旗，格外醒目。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李定国打出大明旗号讨伐孙可望！沿途的土司、百姓，反应各异。有观望的，有害怕的，但也有许多深受孙可望部劫掠之苦的村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们不管什么大西大明，他们只知道，李定国的军纪比孙可望好得多，是来打那个祸害的。
远在大理的孙可望，接到李定国公然举兵来讨的消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李定国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得人心”。他慌忙组织防御，但军心早已浮动，许多中下层官兵得知李定国是奉了朝廷旨意来讨逆，根本不愿与之为敌。
义帜既举，西南的格局，从此彻底改变。李定国，这个曾经的反王义子，正式踏上了成为大明擎天柱石的征途。而他与孙可望之间不可避免的一战，将决定这片土地的最终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