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带着特有的清冽气息，透过糊着薄纸的窗棂，温柔地洒在屋内。光线在尘埃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恰好落在床榻上熟睡的少年脸上。
令狐蕃离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如同沉船般从深邃的海底艰难上浮。
昨夜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感，经过一场深沉无梦的睡眠，终于被驱散了大半，虽然身体依旧残留着些许酸软，但精神却像是被山泉洗涤过一般，清明而松弛。
他很久…很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不用在梦中盘算钱庄的人事，不用担忧李天玄的反扑，不用思考如何说服洛姝，甚至暂时放下了那枚玉簪带来的沉重谜团。
闭着眼睛，他伸手四下摸索，想要把被子重新拉回身上。然而手摸了几下，都只有床单的触感。
嗯哼？怎么个事？
他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睡得毫无防备的俊脸。东方月初像只八爪鱼抓住猎物一般，将两个人的被子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嘴巴张着，隐隐流着口水，头上呆毛一晃一晃，动作舒缓的像主人的睡脸。
哎，臭小子。
令狐蕃离叹了口气，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安宁感，如同温水般包裹着他。他随即又扭头看向窗外，透过窗棂的阳光温暖柔和，散发着让人心绪宁静的能力。
今日…好好休息吧。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钱庄的改革计划已步入正轨，桓城玉足以主持大局；熊澜震清查账目正有条不紊；洛姝那边，也需要时间消化和准备。他需要…也需要这样的一天。为了自己，好好休息下了。
他轻轻地起床。生怕惊扰了东方月初的好梦。而那个顶着呆毛的人，只是在睡梦中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就蜷缩到床榻内侧，继续发出绵长的呼吸。
令狐蕃离无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起身，换上一身轻便的常服，推开门，走进了洒满晨光的庭院。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
厨房里很安静。他挽起袖子，熟练地生火、淘米、洗菜。动作不算特别麻利，却带着一种专注的认真。他记得东方月初最爱吃做的葱油蛋饼和熬得稠稠的白粥。
米粒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散发出诱人的米香。他将面粉和水调成稀稠适中的面糊，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舀一勺倒入烧热的油锅，“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专注地煎着饼，看着面糊在热油中凝固、变色，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焦圈。金黄的蛋液被均匀地淋在饼面上，迅速凝固，与面饼融为一体，葱香混合着蛋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厨房。
当最后一张蛋饼完美出锅，白粥也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浓稠香滑。令狐蕃离将简单的早餐端到院中的石桌上摆好，金黄的蛋饼叠成小山，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散发着氤氲的暖意。
“还是蛮有幸福感的，自己动手的感觉。”
令狐蕃离笑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初和东方月初逃亡时，自己每次打了猎物回来，在火上炽烤后和东方月初分吃时的感受。
他这才转身，走向卧室，轻轻推开门。
“月初，醒醒。”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东方月初睡得正沉，含糊地“唔”了一声，把脑袋更深地埋进被子里。
“月初，该起了。”令狐蕃离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早饭做好了。”
被窝里的人蠕动了一下，终于，一颗顶着乱糟糟呆毛的脑袋钻了出来。东方月初睡眼惺忪。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站在床边的令狐蕃离。然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蕃离哥？！”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惊讶，“你…你怎么在家！”
他猛地坐起身，紧张兮兮地上下打量着令狐蕃离，“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令狐蕃离的额头。
令狐蕃离被他这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抬手轻轻挡开他探过来的爪子：“没生病，也没不舒服。这也是我家，在家休息怎么了？”
他没个好气，指了指窗外，“看，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洗漱，早饭都凉了。”
“休息？”东方月初像是第一次认识令狐蕃离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在他印象里，他的蕃离哥简直就是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永远在转动，永远有忙不完的事。在家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还做好了早饭等他？这简直是……
东方月初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胡乱套上衣服，风一般地冲向院子里的水井边洗漱。水花四溅，伴随着他含混不清的欢呼：“哇！令狐哥做的葱油蛋饼！我闻到了！等我！马上！”
片刻之后，到了饭桌上。东方月初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扫荡着桌上的蛋饼和白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不清地赞叹：
“呜…好吃！蕃离哥…你做的蛋饼…天下第一！”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令狐蕃离吃得慢条斯理，看着东方月初满足的样子，心中也充盈着暖意。他随口问道：“喜欢吃我之后多在家做。省的你去外面了……月初，今天有什么打算？”
东方月初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兴奋：“今天约好了和雅雅姐修炼！她昨天说今天会教给我一个厉害的法术，让我学会了试试威力！”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已经预感到会被“试试威力”的下场。
“和二当家修炼啊…”令狐蕃离点点头。涂山雅雅，直爽火爆，也许是因为同样爱玩，和月初关系不错。看着东方月初虽然嘴上说着“试试威力”有点发怵，但眼中闪烁的却是跃跃欲试的光芒，令狐蕃离心中一动。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月初修炼了？秦兰阿姨当初把月初托付给他，他也不能总是不在他身边。
一丝淡淡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心情涌上心头。令狐蕃离放下勺子，看着东方月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难得今天有空，我也去看看吧。”
“啊？！”东方月初再次惊得差点噎住，他瞪大眼睛看着令狐蕃离，仿佛听到了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蕃离哥…你…你要去看我修炼？”
他随即想到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有些慌乱地摆手，“别别别！雅雅姐下手可狠了！我被她揍得满地滚的样子…太丢人了！你还是别去了！”
令狐蕃离被他这窘迫的样子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怕我看到你出丑？”
他故意板起脸，“男子汉大丈夫，修炼场上被打趴下再正常不过，爬起来便是。我还想看看，你这段时间跟着雅雅姐，到底长进了多少。”
“我虽然不能修炼，但是基础的事情可还是记得的，要是让我发现……”
“可是…”东方月初还想挣扎，门外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熟悉女声。
“喂！东方月初！你这臭蟑螂磨蹭什么呢？不是说好了今天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吗？太阳都快晒到你屁股底下的蟑螂窝了！”
话音未落，一道火红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小院，正是涂山雅雅。
她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红白短裙，以及身后的巨大酒壶，绝美的脸上带着张扬的活力与一丝等得不耐烦的暴躁。她一眼就看到了石桌旁坐着的令狐蕃离，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在家？”
令狐蕃离站起身，微笑着颔首致意：“雅雅姐，早。”
“早什么早，都什么时候了！”雅雅摆摆手，目光转向还在努力往嘴里塞最后一口蛋饼的东方月初，叉腰道，“臭蟑螂！快点！再磨蹭，老娘让你今天爬着回来！”
东方月初被噎得直翻白眼，连忙灌下一大口粥，含糊道：“来…来了来了！雅雅姐息怒！”他求救般地看向令狐蕃离。
令狐蕃离对雅雅道：“雅雅姐，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今日无事。”
雅雅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令狐蕃离一圈，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无事”。
她撇撇嘴：“随便你。不过先说好，要是被老娘的妖力余波刮到，变成冰雕或，可别哭鼻子！”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神里倒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多谢雅雅姐提醒。”令狐蕃离笑着应道。
于是，三人行便成了奇妙的组合。涂山雅雅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火红的身影像一团燃烧的烈焰；东方月初则像只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要躲避雅雅不耐烦的“回头催命掌”；令狐蕃离则安静地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活宝般的背影，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闹感。
这种纯粹的、充满烟火气的喧闹，对他而言，是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能抚慰心灵的良药。
涂山城内，有一处暗月守卫们操练的训练场，也是雅雅教东方月初的地方。
一到场地，雅雅的气势就变了。
“臭蟑螂！看好了！我数三个数就开始！”
“好的！雅雅姐！”东方月初点了点头。
“好！三……一！”
雅雅一声娇喝，也不见如何作势，一只完全由晶莹剔透的寒冰凝结而成的巨大爪影凭空出现，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凌厉无匹的威势，朝着东方月初当头抓下！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至极！
“啊！雅雅姐你骗我！”
东方月初怪叫一声，瞬间发动纯质阳炎！金色的火焰在他周身升腾而起，形成一道护盾。然而，那冰爪竟似完全无视了高温的纯质阳炎，如同虚幻的影子般穿透了火焰屏障，直取东方月初面门！
“哇啊啊啊！雅雅姐你来真的啊！”东方月初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懒驴打滚狼狈不堪地躲开。冰爪擦着他的头皮掠过，“轰”的一声巨响，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抓出一个深深的爪印，坚硬的石板如同豆腐般碎裂，寒气四溢，瞬间在地面凝结出一大片冰晶！
令狐蕃离站在场边安全区域，看得暗自心惊。
“哼！躲得挺快嘛臭蟑螂！再来！”雅雅显然不满意，玉手一挥，又是数道稍小些、但速度更快的冰魄爪影，如同追踪导弹般从不同方向袭向东方月初！
“我的妈呀！”东方月初彻底变成了滚地葫芦，在场上左冲右突，上蹿下跳，金色的火焰时隐时现，狼狈地躲避着无处不在的冰爪攻击。每一次险之又险地躲开，都会换来雅雅一句“太慢了！”、“反应迟钝！”、“纯质阳炎是让你这么用的吗？”的犀利点评。
“砰！”一道冰爪终于抓住了东方月初闪避不及的破绽，狠狠拍在他的后背上！
“嗷——！”东方月初惨嚎一声，整个人如同被击飞的沙袋，向前扑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后背火辣辣地疼，寒气更是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直哆嗦。
“起来！才一下就趴窝了？你属鼻涕虫的吗？”雅雅叉着腰，站在不远处，语气充满鄙夷。
东方月初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着发麻的后背，对着雅雅怒目而视：“雅雅姐！你这是谋杀！谋杀亲…亲师弟啊！”
“呸！谁是你师姐！”雅雅脸一红，随即更恼，“少废话！再吃我一爪！”说着又要动手。
“等等！”东方月初突然眼珠一转，指着场边看戏的令狐蕃离喊道，“雅雅姐！蕃离哥难得来看我修炼，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让他看看我英明神武的一面行不行？”
雅雅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场边嘴角噙着笑意的令狐蕃离，哼了一声：“面子？那是靠实力打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给你留的！想要面子？行啊，接下我这招‘冰封万里’再说！”她双手结印，一股更恐怖的寒气开始凝聚，整个修炼场的温度骤降！
东方月初脸都绿了：“冰封万里？！雅雅姐！你这是公报私仇！蕃离哥救命啊！”
令狐蕃离看着场中鸡飞狗跳的一幕，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清朗的笑声在空旷的修炼场上格外清晰，冲散了紧张的气氛。
雅雅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凝聚的寒气都滞了一下，狠狠瞪了令狐蕃离一眼：“笑什么笑！皮痒了？”
东方月初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趁机一个翻身滚到令狐蕃离附近，躲在他身后，只探出个脑袋：“蕃离哥！你看她！她欺负人！”
令狐蕃离忍着笑，对雅雅拱手道：“雅雅姐息怒。月初虽然顽劣，但修炼确实刻苦。他刚才躲避爪影的身法，比起过去，似乎又精进不少。纯质阳炎的运用时机，也更有章法了。”他这话倒不是纯粹安慰，而是确实看到了东方的进步。
雅雅闻言，哼了一声，但凝聚的寒气明显减弱了不少。她瞥了一眼躲在令狐蕃离身后做鬼脸的东方月初，没好气道：“算你还有点眼力。不过，离能接下老娘的‘冰封万里’还差得远呢！今天就先饶了你！下次再敢偷懒耍滑，看我不把你冻成冰棍挂房檐上！”
一场“惨烈”的修炼，在令狐蕃离的“调停”下，总算告一段落。东方月初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令狐蕃离走过去，递给他一方干净的汗巾。
“蕃离哥，谢谢你！”东方月初接过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和冰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令狐蕃离，“要不是你，我今天肯定变成冰雕了！”
“是你自己进步了。”令狐蕃离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心中一片柔软。他抬头，望向正叉着腰、一脸“老娘天下无敌”表情的雅雅，阳光洒在她火红的发丝和洁白的衣袂上，张扬而明媚。
修炼场边，不知何时被雅雅用妖力催熟带来的几个大西瓜，正散发着诱人的清甜气息。雅雅随手抓起一个，用她那看似纤细实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啪”地一声轻松劈开，鲜红的瓜瓤露了出来，汁水四溢。
“喏，臭蟑螂，赏你的！还有你，书生，算你今天说了句公道话！”雅雅将两块最大的瓜分别抛给东方月初和令狐蕃离。
三人席地而坐，背靠着温暖的青石。东方月初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满足地眯起眼：“唔！好甜！雅雅姐挑瓜的本事还是一流！”
雅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令狐蕃离小口吃着清甜冰凉的西瓜，看着身边一个吃得毫无形象，一个得意洋洋的伙伴，听着他们毫无营养却充满活力的斗嘴，感受着阳光晒在身上的暖意，以及口中那纯粹的甘甜。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沉重负担，只有少年人的嬉笑怒骂和明媚春光。这一刻的轻松与快乐，如同清泉，无声地流淌过他紧绷的心弦，洗去了连日来的风尘与疲惫。
他低下头，也啃了一口瓜。然后就听见旁边雅雅说：
“喂，臭蟑螂，过会跟我去找翠玉灵姐姐。”
“啊？怎么了吗雅雅姐？”
“笨蛋！看看你会不会受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