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卞氏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后怕，“你父亲与他周旋，都吃过好几次亏，你斗不过他的。”
她太清楚曹铄的手段了，不动声色间就能搅得人心惶惶，连曹操都得让他三分，子恒这性子，硬碰硬只会吃亏。
曹丕却没听，只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梅枝，眼角闪过一丝狠辣：“输赢还没定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他曹铄能笼络人心，我便能找他的破绽；他能搞那些新花样，我便能让那些旧人都站在我这边。这天下，未必就只能是他的。”
卞氏看着儿子眼底那抹不属于少年的阴翳，心里忽然一紧。
她知道，曹丕这话不是赌气——这孩子打小就心思重，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曹铄不是寻常对手，那是个连曹操都暗自忌惮的人物啊。
“子恒，听母亲一句劝……”
“母亲放心。”曹丕打断她，脸上竟挤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我不会蛮干的。”
说罢，他转身出了暖阁，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柄刚出鞘的剑，锋芒里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卞氏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锦盒里曹植的信，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这府里的日子，看似安稳，底下却像埋着无数根引线，不知哪一天就会被点燃。
曹铄在徐州搞的那些新名堂，像一面镜子，照得许都的旧日子处处是破绽，也照得这府里的人心，越来越不安分。
檀香还在燃着，可暖阁里的空气，却莫名地冷了几分。
建安九年三月底，江南的风已经带上了水汽，吹得徐州的柳梢都软了几分。
华夏大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南方战事未起，北方也暂时收了兵戈，各方势力都在悄悄舔舐伤口。
唯有下邳城透着股忙碌劲儿，四月初要开大会，各地太守和驻军主将正陆续往回赶，街面上的驿站天天都住满了人。
曹铄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几道亮斑。
阎像坐在对面，一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精神。
他刚从九江郡回来，五年多太守任上，把个水患频发的九江治理得井井有条，履历上那笔浓墨重彩，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看你这模样，哪像在九江熬了五年？反倒比从前精神了。”曹铄笑着递过一杯新茶，水汽氤氲里，语气带着熟稔的亲切。
阎像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忍不住笑了：“主公就别打趣我了，今年都五十一了，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还能年轻到哪儿去？”
话虽如此，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这几年在九江，虽辛苦，却踏实，曹铄从不多加干涉，只给政策，让他放手去做，这种信任，比任何赏赐都让人舒心。
“身子骨硬朗，就能多干几年。”曹铄望着他，语气认真，“咱们当年说过的那个天下，你还得留着精神头，一道干下去才是。”
阎像心里一热，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就喜欢曹铄这点——从不摆主公的架子，待下属敬重，却也分明：活儿干得好，怎么都好说；若是敷衍了事，他也绝不姑息。
这种坦荡，让人心甘情愿跟着他干。
“好，我期待着。”阎像点头，眼里闪着期待。
曹铄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这次把你从政务院调过来，是想让你担枢密院训导主任一职。心里有什么想法？”
“属下已经接到调令了。”阎像放下茶杯，神色凝重了些，“各营连的教官，这几年在军中的作用，比监军还有用——能让士兵明白为何而战，比光靠军法约束管用得多。
只是这训导主任，管着全军的思想教化，干系太大，我怕……”
“怕做不好？”曹铄打断他，笑了笑，“没人天生就会。我知道你这几年没闲着，常琢磨教官那套法子为啥管用，还写了好几本札记给我。”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军队是咱们的根本，是定海神针。
接下来要逐步推出的改革，少不了要动些人的利益，保不齐就有跳出来捣乱的。
所以军队必须攥紧在我们手里，只要军队稳，谁也翻不了天。”
阎像豁然开朗，拱手道：“主公英明！新政推行这些年，民间早把当兵当成了光荣事，青壮们挤破头想进营——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分田有俸禄，这样的军队，肯定能跟着主公走。”
曹铄点头，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训导主任这个位子，关键就在于制衡。
你看，团旅有训导主任，有参谋长，还有军事主官、副官，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就是要让军中不止一个声音。
将来还要慢慢摸索，让这套制衡机制更完善——要确保军队只听枢密院的调遣，绝不能变成某个人的私兵，更不能让谁打着‘某家军’的旗号。”
阎像吸了口气，这才真正掂量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仅要管思想，还要参与制衡，这可不是简单的“教化”二字能概括的。
“主公这任务，可不轻啊。”
“轻的话，我还找你？”曹铄挑眉一笑，眼里带着信任，“九江那么难啃的骨头，你都能啃下来，这点事，我信你。”
阳光挪过案几，照在两人中间的军防图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营的布防。
阎像望着图上那些代表军队的红圈，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跟着这样的主公，做这样的事，哪怕再难，也值了。
这几年，曹铄从未把他当成一个降臣区别对待，每次回到下邳，曹铄都会和他说说话，谈谈心。
他起身拱手，声音洪亮：“属下定不辱使命！”
曹铄笑着摆手：“坐下喝茶吧，还有些具体的章程，咱们得细细聊聊……”
书房里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混着窗外的鸟鸣，透着股踏实的劲儿。
下邳城的风还在吹，吹得柳梢轻晃，也吹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构想，一点点落进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