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铄指尖敲着桌沿，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里长若由百姓选出，他何必在乡啬夫面前低三下四？
里长想坐稳位置，就得让百姓满意——谁家田埂坏了，他得想着修；哪家缴不起税，他得想着上报解决。
这样的里长，才是真为百姓办事的。”
郭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峰微挑：“照你这么说，一级一级往上选，乡长由里长们推，县令由乡长们举……那上面的太守、州牧们，还有什么权力？”
（这是徐州最新制定的暂行办法，大一统以后全面推行，短时间之内实现不了全面普选，只能一步一步变革）
“奉孝觉得，权力该是用来压人，还是用来做事？
县令、太守他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法律和程序办事，做好自己本职，地方不听从他们，反而是一种权力制衡，至少可以听到民众所需，也能听到不同的声音，这未必是坏事。”曹铄给他续上热茶，水汽氤氲了两人的脸，“我们应该争的，从来不是谁手里的权大，是这权该为谁用，该如何用？
自古以来，对天下伤害最大永远都是有权力的人，他们一个错误决定就能让无数人饿肚子甚至死亡，因此，限制权力才应该是治理国家的核心。
奉孝，土匪、异族欺负大家，大家还能反抗，就算不是英雄，也不会连累家人，可是官员欺负百姓呢？你反抗他们就会给你安一个造反的帽子戴在头上，还会累及家人邻里。
以前朝廷统治阶级想要世代相传的特权，就得把百姓踩在脚下；如果想让百姓活得像个人，就得把特权收回来。
道理不同，结出的果实自然天差地别。
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私利，这片土地永远不会变。”
郭嘉忽然前倾身子，两只眼睛像鹰隼般盯着曹铄，语气带着尖锐：“右将军，你能放弃荣华富贵，可你手下的人呢？
那些跟着你打天下的将官，那些帮你推新政的文臣，他们图什么？难道真愿意看着自己的子孙和百姓一样，没了半点特殊？”
曹铄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人活一世，无非图两样——名，或者利。”
他指尖在桌上划了道线，“是选‘千古留名’，让后人说起‘曹铄麾下’，都道一句‘为民办事’；还是选‘一世富贵’，靠着特权刮地皮，最后落个‘贪官污吏’的骂名。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只能是单项选择题。”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力量：“跟着我的人都清楚，我给不了他们世袭的爵位，却能给他们‘青史留名’的机会。
你看陈宫，他图什么？图的是将来史书上写‘陈宫等人，开万世之基’；你看田丰，他拼什么？拼的是让‘监察天下’四个字，能真正护着百姓…
当然我还有后手，也许你很快就会明白。”
郭嘉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他何等聪明，瞬间就想透了其中的关节——若真能让天下人都认“为民者留名”，那这诱惑，可比世袭特权大多了。
毕竟，富贵不过三代，而名垂青史，是能让子孙后代都挺直腰杆的事。
“文若……让我问你几个问题。”郭嘉忽然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曹铄。纸上是荀彧的笔迹，密密麻麻写着关于选举、辩论、贪腐治理的疑虑。
曹铄接过纸，刚要开口，郭嘉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文若需要的答案，我会自己去找寻…
我先走了，华佗他们还在等着给我‘看病’呢。”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道：“右将军，也许历史会证明你是对的。”
曹铄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问题，只有更多的人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这天下就有救了。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纸上的字迹上，仿佛给每个字都镀上了层金边。
这场关于天下的辩论，才刚刚开始。
下邳医院的红砖围墙外，几株腊梅正开得热闹。
郭嘉站在门口，望着里面连片的两层楼房，一时有些恍惚——这哪里像座医馆？分明是个规整的超大院落，窗明几净，连廊下的柱子都擦得锃亮，完全没了寻常医馆的药渣味和血腥味。
“奉孝先生，里面请。”引路的人笑着掀开门帘，一股暖意混着淡淡的药香涌了出来。
院内比外面更热闹。
穿粗布衫的农夫坐在石椅上晒太阳，手里捏着药单；穿绸缎的商人正跟医官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焦急；连几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也由丫鬟陪着在花园里跑，手里还攥着刚领的蜜饯——听说这儿看病，孩子都有糖吃。
郭嘉看得仔细，这些人虽有伤病，脸色却大多红润，眼神里带着活气，说明人基本能吃饱，跟许都街头很多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的百姓比，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奉孝先生，别来无恙？”张机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穿着件干净的灰布褂子，袖口还沾着药汁。
旁边的华佗正拿着本竹简记录着什么，见了郭嘉，也放下笔拱手：“郭祭酒，多年不见。”
这是张机和华佗第二次见郭嘉，寒暄几句后，二人便引着他往内院走。
诊室里摆着张铺着白布的矮榻，墙角的架子上整齐码着陶罐，贴着“当归”“黄芪”的标签，还有些铜制的小刀子、镊子，闪着银光，看得郭嘉眼皮跳了跳。
“奉孝先生请躺好。”华佗说着，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指腹按在脉上，闭目凝神。
张机则取来纸笔，细细询问他的作息：“平日里睡得安稳吗？夜里起几次？”“饮食如何？酒喝得多吗？”
郭嘉老实答道：“睡得浅，稍有动静就醒；酒是每日都喝，不喝睡不着；至于饭……有一顿没一顿的。”
华佗松开手，与张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张机提笔写下“正气不足”四个字，解释道：“你这是常年劳神、作息颠倒，把底子熬空了。简单说，就是身子骨的‘抵抗力’差了，一点风寒都扛不住。”
郭嘉心里一沉：“那……还能治吗？”
“能治，但得听话。”华佗指着窗外，“在下邳医院调养一个月，每日按我们的方子吃药、吃饭，再配合着锻炼，一个月后复查。”
“一个月？”郭嘉急了，“我还得回许都复命……”
“回许都？”华佗挑眉，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就走，顶多再撑五年。”
“五……五年？”郭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去。他虽放浪形骸，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走。
他还没看够天下的热闹，还没见着曹铄和曹操的最终较量，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若听我们的，再活二三十年，不是难事。”张机补了句，指着他的腰腹，“但有两条必须做到：一是戒酒，改喝药茶；二是每日晨练，你这身子太虚，得把筋骨练起来。”
郭嘉苦着脸：“右将军曹铄不也看着清瘦？他也锻炼？”
“你跟主公能比？”张机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嫌弃，“主公每日天不亮就跑十里地，刮风下雨都不歇。他那是看着瘦，脱了衣裳，胳膊上的肉硬着呢！”